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凤凰凤凰止阿房》作者:阿得脂 文案: 慕容世家,芳华绝代。十六国春秋,天下绝唱。   公元337年,鲜卑慕容氏建立起前燕政权。   公元370年,前秦攻入前燕邺城,前燕灭国,慕容冲从此沦为苻坚娈童。   慕容冲:“苻坚,今日之辱,他日定让你用整个大秦天下偿还!”   “整个天下,战乱不息,今日把酒言谈之人,明日说不定就成了战场上的孤魂;今日苟且偷生之人,明日说不定就成了手握生杀大权的君王。我想要的,不过是大仇得报而已,哪怕为此今日踏上修罗场,明日血洒满江。”   自此以后,在战场上总能看见一个人,不披甲胄,身着素袍,于万军之中,潇洒来去……    ==================   ☆、楔子   公元367年,燕国太宰、大司马、太原王慕容恪病逝。   继慕容恪之后秉政的太傅慕容评嫉贤妒能,为了自己专权,将大司马之位授予未满十岁的慕容冲。   慕容冲,燕国立国之帝慕容儁之子,燕国目前未满十八岁的帝王慕容暐之弟。   公元370年十一月初七,秦兵攻入邺城北门。   年仅二十岁的前燕皇帝慕容暐正襟危坐于宫殿之上,神色紧张的盯着跪在大殿之上的那群达官贵人,平日里一个个都不将前秦放在眼里,谓之以“国小势弱”,如今苻坚兵临城下却无计可施。   “如今秦兵已攻进都城,城中再无抵御之力,何况太傅都已弃兵出逃,如今除了出逃,再无他计可施啊!”群臣上谏,他们已再无半点抵抗之意,唯想着如何保命。   “罢了,罢了,逃吧,逃吧。”慕容暐无奈的叹息一声,难道先辈们苦心经营的江山,就这样亡于我的手中了吗?   就在秦兵入邺城的那一天,慕容暐君臣仓惶逃往昌黎。   苻坚派郭庆在高阳追上了慕容暐,部将巨武将其擒获。   巨武要将他捆绑起来时,这个年轻的帝王似乎还未能适应沦为阶下囚的命运,怒瞪着双眼责骂道:“你敢来捆缚天子?!”   巨武冷哼一声,麻利的将他捆好,抬脚踢在地上,轻蔑的嘲笑道:“我受诏来捆缚你们这些贼虏,一个亡国之人怎么好意思称自己为天子呢!”慕容暐没有挣扎,因为他知道即使挣扎也无计可施,已深陷敌手,只能苟且偷生,残喘余年,或者忍辱负重,复国建邦,所以他低下了代表前燕的头颅。   慕容暐被几个士兵押着跪倒在苻坚面前,这个男人正坐着他前几日还坐过的龙椅。他抬起头,目光并不闪躲。   “何故不降?”苻坚冷冷开口。   慕容暐说:“狐狸临死时头向着巢穴所在的山丘,我只是想回去死在祖先的坟墓而已。”   苻坚看着慕容暐,从他的本心出发,他是同情着眼前这个男子的,他们同为帝王,一个收获了大片江山,一个失去国家。   良久,苻坚缓缓开口:“如果你愿率领文武百官投降于我,我将赦免你,并且决不会亏待于你。”   慕容暐像是下定决心般的点了点头……   同时,郭庆追击太傅慕容评到和龙,派将军朱嶷擒获慕容恒。至此,燕国正式灭亡。      ☆、第一章 初见   慕容冲在剧烈的头痛中醒来,眼前陌生而简朴的环境让他一时难以适应,就在他挣扎欲起的时候门被打开了。   进来的女孩约摸和他差不多大的样子,身上穿着简单的麻衣,不施粉黛,却清新可人,淡雅之气是许多冠以风流韵气的文人都不能及的。女孩将手中的木盆放在一边,如他打量她一样审视着他。   “看你衣着华贵,器宇不凡,就知道肯定出身高贵,不过怎么会落得晕倒在他人的农田?”女孩问。   “晕倒在他人的农田?”慕容冲自己问自己,原本涣散的意识好像一点点清晰了起来。他记得自己为了躲避秦兵跟随皇兄出逃,好像是在混乱中从马上摔下来,跌落至此的吧。   慢慢清醒过来的慕容冲,顿了顿,赶忙说道:“我家中数辈从商,有些闲散银子罢了,算不上出身高贵,之前被仇家追杀,不慎落马,多谢姑娘相救了。”   女孩轻笑了一声,道:“就算你看我是一个女子也不能这么取笑我啊。”   “我怎么取笑你了?”   “在这战乱之世,尸横遍野,贼寇盛行,各处商贸早已入不敷出了,你祖辈要不是做什么打家劫舍之业,怎么会有你这般绸缎缠身,再看你身上的气质就知道不会是野蛮流民,我猜呀,你八成就是皇亲国戚,出身权贵。你说,你对我撒那样的谎不就是在取笑我吗?不过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娃娃,就想着谎话连篇了。”   这一番话立即让慕容冲红了脸,只得无奈的回敬道:“你不也是十一二岁的小娃娃,有什么资格说我?”   “因为我比你聪明啊。”女孩毫不客气的回了过去。   “只凭三言两语怎么能这么断定……”   “为什么不能?!”   ……   只是片刻,室内的环境就变得轻松愉悦起来了。毕竟他们只是孩子,无论怎样聪慧,总有颗孩子的心,可战争带来的后果,无论出身,无论男女,无论年龄,都要他们去承受,无论他是否能承受……   “纤阿……”一个约摸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打断了他们的嬉闹,他看着慕容冲的表情像是有些许的难言之隐:“既然这个公子醒了,就把他送回去吧,这样的世道我们收留谁都是有风险的啊。”   “可是他的伤并没有全好啊!”女孩有些担忧的看着慕容冲,一点点不舍流波眼外。   “我就直说了吧。”男人一脸严肃,语气里容不得一点拒绝:“你在这儿这几天,我都在附近发现了秦兵的身影,像是在搜查什么。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就不能赌上这个风险去收留你,快走吧。”   慕容冲略微迟疑了一秒,随即翻身下床,道:“多谢两位的搭救之恩,他日定会报答。”   女孩见慕容冲真的要走,连忙过去拉住他的衣袖,劝阻道:“你现在伤还未好,出去要是遇到仇家怎么逃脱?”   话音未落,十几个做士兵打扮的人冲进屋内,在他们反应过来前就将他们禁锢起来,其中一个士兵走上前来左右仔细端详起慕容冲来,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兄弟们,这下我们可立功了,这不是慕容家的大司马吗?”   慕容冲急忙道:“我自愿跟你们走,他们只是无辜的百姓,把她们放了。”   带头的士兵冷笑一声,说:“如今都已沦为阶下囚了,还说什么自愿不自愿,看来慕容家的人都不会接受现实啊。至于百姓,我们秦王一向爱护有加,就不用您劳心了。”   还是昔日熟悉的宫殿,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但转眼就已物是人非。昨日还位于权利顶端的慕容家,今日就齐齐跪倒在他人脚下。   慕容冲感觉到身旁清河公主的紧张,悄悄将手伸去,握着她的手无声的安慰着。   “清河公主,年方二七,具有绝色,正是芬含豆蔻,艳若芙蕖。冲亦面若冠玉,与乃姊不相上下。”如此二人,即使在芳华绝代的慕容家,也是甚为引人注意的。   苻坚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他们二人的相貌当真是倾城绝色,自问他也算是阅人无数,还未觉得有什么人的音容相貌能及的上这二人的。   “将慕容家的人先押下去好好看管。”片刻之后,苻坚就回了神,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如何解决这些先代贵族,实在是让人为难。   本是想王猛也差不多快要回京了,外面的战事还有些许要他帮忙的,但不知不觉脑海里就浮现出慕容冲的脸来,尽管离得远,他又始终未曾抬头看自己一眼,苻坚还是记住了他,那样绝世的气质相貌是叫人见过一眼之后就无法再忘记的。清河公主也美,单论相貌或许他们不分一二,可清河公主始终是个女子,慕容冲身上的气概,她终是没有的。或许,把他们都留在自己身边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第二章 起驾西还   邺城皇宫内,许久未见的安静平和,即使是前燕尚在时,好像也未曾这般安静过。   打了胜仗,没有歌舞升平,没有觥筹交错,更没有血流成河。苻坚只吩咐一切从简,起驾西还。就连对待前燕遗胄,也是宽厚的令人难以置信。   带着慕容暐及他的部下,包括后宫嫔妃、王公贵族、文武百官,总共大概四万鲜卑族人迁入长安。而后又拜慕容暐为尚书,前燕贵臣皇甫真为奉车都尉,凡是燕国稍有些才望的官僚,都能得到部署任用。   清河公主与慕容冲不必说,自然是被一同纳入后宫。故长安城内有人争相浅吟:“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   大秦皇宫内难得的宴会,却是苻坚为了庆贺王猛所立之功而举办的。燕国攻下后,苻坚就授王猛为关东六州都尉,领冀州牧,进阶清河都尉,镇守邺中。   所以这次宴会结束后王猛就要离开京中一段时间,知道这是王上对自己的信任与肯定,王猛稍微婉拒便接受了。   大臣们坐在两旁,看着面前的佳肴琼浆不知如何是好,秦王勤俭之名盛行,更是爱民如子,像这样的庆宴平日里都是极少举办的。大家一时拿捏不好王上的心理,不知是该随兴而为还是该收敛守纪。   苻坚的目光缓缓的扫视了一圈,心中便有了计较,开口道:“今日设宴,一是为了庆贺攻下前燕,二来更是为了犒劳各位为我大秦所做贡献,大家皆尽兴为上,不必拘于君臣之礼。”雄厚的声音传到众人耳里,虽是稍稍松了口气,却都不敢太过放肆。   苻坚微微笑着,手中的酒盅高举:“这一杯,敬各位为我大秦所做的一切。”   “谢王上!”众人高声回答,纷纷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杨安。”   “臣在。”被点到的杨安迅速站起来,走到台阶下行礼下跪。   “此次东征有功,朕封你为博平侯。”   “谢王上!”说罢,再次行礼。   “邓羌。”   “臣在。”   “封你为真定侯。”   ……   一番论功行赏之后,众人便彻底放下心来,宴会上的气氛又比之前好了许多。   宴会结束之后,苻坚便将王猛单独召到书房,见他要行礼,苻坚赶忙上前轻拖住他的前臂,示意他不必多礼,看向他的眼神微有歉意:“朕着实是希望景略你能在京中帮朕辅佐朝纲,无奈镇守邺中之事,实在是找不出比你更合适的人了,等到邺中一切正常就尽快动身回京吧。’   “王上对臣的知遇之恩,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王猛急忙后退两步行礼。   苻坚顿了顿,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景略追随朕已多年,为朕立下无数功劳,朕已待景略为知己,景略却始终无法逾越这君臣之礼。”   “臣不敢,臣为王上所做之事皆是为人臣子的本分,王上厚爱,臣感激涕零,君臣之礼却是要牢记于心的,免得落了人前口舌,只道臣是恃宠而骄,目无秦王。”王猛依旧是规矩作答,一如既往的坚持。   苻坚闻言无奈的笑了笑:“这么多年依旧劝不动你,哎,罢了,罢了……”继而正色道:“这次参战的将军战士,论功行赏,封差当事就全部交给景略你去办了。另外,燕国的州县守令,悉延旧贯。朕听闻之前燕国常山太守申绍为官清廉为民,为人正直,就特命他为散骑侍郎,并为绣衣使者,巡行关东州部。务必要观省风俗,劝课农桑,赈恤穷困,收葬死亡,旌扬节行,改革敝政。具体事节,皆由景略定夺。”   “臣遵旨。”王猛领旨退下。   苻坚提着酒坛静静坐着,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即使再华贵又如何,登上皇位那一刻,就注定了是孤家寡人了。心里空落落的,不知为何又想起那张熟悉的脸,定了定心神,勉强压住突然蹿出的邪火,摆驾到了清河公主的住处。   “不知王上突然驾到,失礼之处还望王上见谅。”清河公主微弯下腰身行礼,一身高贵气质未曾受到任何消损,还是那样的美丽高雅,勾人心魄。   “公主多礼了。”苻坚淡淡开口。   清河公主心中苦笑,他仍唤她公主,可她早已沦为战俘,成为他的妃子,不过苟延残喘罢了,“公主”二字现在听了,实在讽刺。面上依旧笑着:“王上今日怎么得空前来?”   “方才得空,便想来看看。”不好与她说刚从宴会上来,怕她又要泪眼婆娑,坏了自己的兴致,便直接忽略了去。   清河公主刚要开口,门外的喊声便传了进来:“阿姐,你可歇息了?”   还未答话慕容冲就已进来,一身绛紫色衣袍衬得他肤若凝脂,貌若浩宸。苻坚的眼睛从进门的那一刻就直直的盯着他看,想让他忽视都不行,暗暗握起拳跪了下去:“参见王上。”   “起来吧,无需多礼。”苻坚眼神里的暗流已经再无半分掩饰。   清河公主暗暗心惊,连忙上前将慕容冲护在身后,脸上重新换上讨好的笑容,眼波里流动的是惑人的暧昧:“王上今日想必是喝醉了,就由妾身侍奉王上歇息吧。”   苻坚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半响才冷冷开口:“不必了,你先退下吧。”抬手指了指慕容冲,道:“你留下,侍奉朕歇息。”   “王上,冲儿还只是个孩子啊!”   “你应该很清楚朕将你们带到宫里的名义,你这是要违抗朕的指令吗,嗯?”苻坚危险的眯起眼睛,其中的利害她应该懂得,他们只是一个亡国的战俘,身体灵魂早没有选择的权利,要么顺从要么死亡。   她懂,所以再没有多说,默默的跪下磕头,离开……   “凤皇啊,即使你再责怪阿姐,阿姐也不会有半句怨言,可阿姐不能看你如此年幼就离开人世啊……”清河公主痴痴地站立在门外,泪水早已不受控的打湿了脸颊。   屋内,苻坚起身和慕容冲面对面站着,少年现在还小,只及他的肩膀,脸上稚气还未全部褪去,但眉宇间又是与年龄不符的冷静与成熟,并不让人觉得突兀,反而更体现出他的不凡。眼底的恨意隐藏的很好,表情有些不自然,是在害怕?   “呵呵……”苻坚不由的轻笑出声,他还是第一次将成为他床帏之伴的人如此细细打量,慢慢分析。   “慕容冲,你可知道我要让你干什么?”苻坚嘴角轻扬,有一种满足的笑意涤荡开来,或许是在酒精的作用下,慕容冲的脸庞在他的视线里越来越妩媚,像是被下了蛊,脑海里全是他的脸。   附身轻触他的唇,只是一下,就再也控制不住,越发用力起来,像是要掏空他所有的空气,逼迫他的脑子也像自己一样混沌起来,除了本能的驱使,再没有别的心思,只知道这张脸似乎在脑海里出现了无数次,这副身子曾在梦里反复萦绕。   慕容冲没有动,没有反抗没有顺从,从开始到结束,直到苻坚已躺在自己身边熟睡。无力反抗,他小他太多,力量武功统统不及他;不能反抗,他是王,是刚刚灭掉他故国的王,是现在决定自己生死的王;但是也不愿顺从,即使是为了自己,为了阿姐。因为这个男人就像是噩梦,是日日夜夜折磨自己的梦魇,是终生再也无法祛除的阴影……   苻坚的闯入开始是不带半点疼惜的,似乎只是为了发泄,慕容冲手紧紧抓着被褥,嘴唇已经被自己咬破了,眼泪无声的流。但他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硬生生的挺了过来。   苻坚翻身从自己身上下去的那一刻,慕容冲几乎是想杀了他的,虽然他并不大,可这种事多少也是懂得一些的,明白自己受到了怎样的折磨,也明白自己为何会受到这般的折磨。苻坚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听起来是睡熟了,慕容冲咬牙从床上爬了起来,环视一周,似乎只有梳妆台上的发簪够锋利,一点点艰难的挪动脚步走去,将发髻紧紧攥在手中,却是半步也迈不回去了。   是啊,现在杀了他,不但自己活不下来,还要连累阿姐。无力的跌坐在地上,刚刚发生的一幕幕又统统横亘在眼前,狠狠咬牙:“苻坚,今日之仇,来日定要你以命还之!”   安静的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物,艰难的穿戴好,稍显狼狈的样子,反而更为他加了几分诱惑。眼神则直直的盯着床上熟睡的人,许是感觉到了带着寒意的注视,苻坚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对上了慕容冲眼底还未来的及掩藏的恨意。   “恨朕?”苻坚从容的撑起身子,和他对视着。   慕容冲咬牙没有回答。   看他倔强的样子苻坚的呼吸不禁又加快了几分,却在目光触及慕容冲露在衣服外的几处青紫伤痕时无奈的叹了口气。随即下了床,走到慕容冲面前轻轻执起他的手,柔声说道:“这次是朕急躁了些,下次朕会温柔些的。”   慕容冲低着头没有看他,混沌中感觉到苻坚将他抱了起来,放在床上,然后在他身边躺了下来,接着便又是熟悉的呼吸声。   身体太过疲惫了,没多久困意一阵阵袭来,才开始慕容冲挣扎着意识不愿在苻坚身旁睡去,不知怎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张清秀的脸来,女孩单纯的笑脸依旧清晰的呈现在眼前,想她还依旧是昨日那么淡雅脱俗的气质,可自己却变成了这幅模样。不由的想再看看她,跟她说说话,也许就能洗去这一身肮脏。   “纤阿……”口中轻念着她的名字,慕容冲沉沉睡去。      ☆、第三章 隐忍   次日,慕容冲醒来时苻坚已经离去,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清河公主红肿的双眼。   慕容冲眼底的神色暗了暗,执起她放在床边的手轻声安慰:“阿姐无需为我忧心,我都懂的。”   听到慕容冲的话,清河公主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凤皇啊,你怨阿姐吧,你还这么小,就遭受这种事,以后还怎么……”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将头埋到慕容冲胸前痛哭起来。   以后?他的以后是多久以后?他的以后就要继续忍受这样的折磨无力反抗吗?绝不会,如今之计,只能够韬光养晦,他会报仇的,他绝对不会让苻坚好过!   在清河公主抬起头来时他就已经收好眼里汹涌的恨意,缓缓闭上眼,道:“阿姐先出去吧,我实在是太累了,想再睡一会儿。”   清河公主看了他一眼,点头道:“那我在外间守着你,你只管安心休息,睡好了再上点药,我就放在床头了,我先去吩咐传膳,等你醒了就吃。”   “辛苦阿姐了。”慕容冲不敢看她,他不能让她知道自己的打算,不是不信阿姐,只是现在还没有任何实际上的动作,万一阿姐瞒不住苻坚,只能害她受牵连,而更令他可悲的是他竟然没有任何力量去保护她。   快傍晚时,慕容冲才起身,中午上过药之后的伤口已经好多了。   在桌子旁坐下,清河公主就已经嘱咐好人将热好的饭菜端了上来。慕容冲刚准备动筷子,突然注意到清河公主担忧的眼神,心中不禁一紧:“阿姐用过饭了吗?”   清河公主还以为慕容冲不愿意用饭,连忙答道:“还未用过呢,一直担心你的伤势,就想等着跟你一起用,今日你不陪我一起吃,我是如何也吃不下的了。”   “恩。”慕容冲轻声应答,拿起筷子刚刚夹起菜,外面通传的声音就响了起来:“王上驾到!”   这声音让他浑身一僵,呆愣了一会儿才找好自己态度,冷冷的起身行礼。   苻坚一身浅黄长袍更加凸显出欣长的身形,长发加冠,五官稍显冷峻,眉宇间是帝王才有的威严与气度,可他身上又偏偏多生出一份温和,并不让人感到那样的遥远和冰冷。   “起来吧。”苻坚轻轻颔首,走近慕容冲身边似初识般打量着他,感觉到他轻微的抗拒才收回目光,扫了一眼桌子上的饭菜,问道:“还未用膳?”   “回王上,冲儿伤势严重,快卯时了才起来,现在还未用膳。”清河公主察觉到慕容冲发出的冷意,急忙回道,行礼时悄悄拉了拉慕容冲的衣袖。   “伤势很严重吗?”苻坚看着慕容冲问道。   深吸了一口气,慕容冲终于清醒过来,回答道:“中午时上过药,还是没有改善。”声音平静没有一丝波澜,抬头时正好捕捉到苻坚眼底一闪而过的内疚。   “那就再叫太医来看看,朕那里还有些上好的药膏叫人送来看看是否用得上。”   “谢王上。”慕容冲的语气没有变化,但心中只是冷笑,把人如此折磨之后,稍加关心便想洗去所有恩怨吗?   慕容冲低着头,苻坚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对,拉过他的手重新坐下,道:“正好朕也没有用膳,一起吧。”   清河公主本想留下,无奈苻坚身旁的侍者已给她使了好几个眼色了,只得跟着悄悄退下的宫女们一起守在门口。   待到屋里只剩他们的时候,苻坚亲自夹了菜放到慕容冲碗里,看着他的眼底带笑。   慕容冲没有虚假的起身行礼,也没有偏激的反抗,只是继续冷冷吃着饭菜,即使是苻坚夹的他也没有思考般的吃着。他要忍,一点一点来,一点一点强大起来,再没有地方可以逃,也没有事情能够随心所欲。   苻坚似乎真的只是来吃饭的,端起饭碗吃的专注,就是偶尔还替慕容冲夹菜而已,再无别的话。但其实心中暗暗克制着自己,只是想着他年龄还小,伤也还未好,就有些不太忍心。长叹了口气,苻坚无奈的看了一眼身边的人,然后继续认真吃饭。   一顿饭,直到结束都没有人再开口说一句话,终于苻坚开口嘱咐慕容冲安心养伤,但随即就离开了。   天色已经全黑了,在这里整整呆了一天,这也算是慕容冲到目前为止最难捱的一天了。清河公主本想劝他再留一晚,等到方便走路时再离开,可看到慕容冲眼底的疲惫,就没法再开口了。凤皇现在,该是很厌恶这个地方的吧,否则怎么宁愿忍着痛咬牙走回去?   送他到了门口,清河公主目送慕容冲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黑暗中,再也撑不下去靠着门框倒了下去。   慕容冲艰难的往自己的住处走着,身旁的丫鬟侍者想要上前搀扶,统统被他甩开,现在任何人的任何触碰只会让他觉得更加恶心。   才走了一小半路就有几个侍者抬着步辇赶了过来,在慕容冲面前停下,道:“王上担心公子伤势,吩咐咱们几个送公子回去。”   慕容冲神色稍暗,几人还未将步辇完全放下,他便咬牙一步跨了上去。不坐,岂不是驳了他的面子?   宫中乘辇,这还真是极大的殊荣啊。慕容冲不禁冷笑。      ☆、第四章 复仇大计   到了寝宫门口,慕容冲刚下步辇,便遣退了所有人。庭院寂静无声,冬日寒气渗人。   他就这样一个人静静的立在院中,身影孤单萧瑟。他想要冷静一下,好好思考自己目前的境遇,他是无能为力的,没有一兵一卒,没有任何亲信随从。这样的他,连从苻坚身边逃走的本事都没有,还怎么报仇雪恨。他不是慕容暐,好歹曾经是燕国的皇,即使现在落寞,身边也总有一群燕国的忠臣之士为他出谋划策,只待复兴之日。如今的他只是被苻坚收入后宫的一个娈童,燕国遗胄恐怕再无人看的起他了。   “茕茕孑立”说的恐怕就是他现在的样子了。   苻坚屏退了所有随从,来到他这儿,远远就看见慕容冲只身一人立在院中,衣摆偶尔随着吹来的晚风晃动两下,他却一动不动,夜色太暗,叫他看不清他的表情,却为他添了一丝忧愁寂寥,让人倍加怜惜心疼。苻坚的心,又被抽动了一下。   “在想什么?”苻坚走到慕容冲身边去,打破了空气中的寂静,尽管他这样孤寂的样子别有一番韵味与美丽,可苻坚实在不忍看他这样。   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思绪,慕容冲抬头正对上苻坚探究的眼神,他别过脸去,只冷冷答道:“没什么。”   他不愿说,苻坚便没有追问,只执他的手,将他带到屋里去:“就快冬天了,夜里寒气重,就不要久站了。”   慕容冲只顺从的跟着他的脚步,算是回答。   苻坚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将他打横抱了起来,看到他挣扎慌乱的样子,出声安抚道:“放心,朕有分寸,你现在身体还未全好,不会为难你的。”   慕容冲冷静下来,也不再挣扎,乖巧的躺在苻坚怀里的样子不禁让苻坚想要把他再肆意的怜爱一番。   “你是打算这样一直和朕怄气下去吗?”将慕容冲放在正厅的软榻上,苻坚坐在侧面和他对视,温柔的问道。   “我……不敢……”慕容冲刚开口就出了错,索性转过头把话说完。   苻坚看他孩子气的动作,不禁笑出了声,抬手揉了揉他的头,道:“在朕面前不必拘束,朕允许你在朕面前自称‘我’。”   “谢王上。”慕容冲还是低着头不愿直视苻坚。   “真的不打算看朕一眼吗?”   “没有,王上圣威,冲不敢直视圣颜,望王上恕罪。”   “朕要是当真信了你的话,也枉为圣上了,罢了,朕不逼你,给你时间慢慢适应。”苻坚此刻的宽容不仅仅是他自己没有想到,也让慕容冲暗暗吃惊。   慕容冲放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他没有能力也没有勇气去推开苻坚,这一切的忍让宠爱除了让他感到些许惊讶,带给他的更多还是屈辱,一个男子竟在另一个男子的怀中听他的怜爱之语,这不是一种宠爱,而更是一种权威的表达,一遍遍的告诉慕容冲,他此刻只是寄人篱下的一个娈童,受尽奚落耻笑,永远只能是他苻坚的身下之人。   慕容冲掩饰般低着头,在苻坚抬起他的脸逼他跟自己直视时,及时的收敛住了在低垂的睫毛下遮挡着的恨意。   “虽然你说不敢,但你总得看朕的。既然一定要看,那就趁现在朕有时间陪你好好练练,免得下次你还推说不敢。”苻坚含笑的眸子盯着慕容冲,他的眼睛里有一种让慕容冲躲避不及的威慑,即使是带笑的,可还是让人无法不惧怕,他的目光就像是要把慕容冲从里到外的辨认清晰,自己的每一丝情绪似乎都能被他察觉到。   苻坚眼中的笑意消散了,站起身不再看慕容冲,冷声道:“既然你还是如此恨朕,那朕还是多给你点时间让你安静下好了。”说罢,转身离去。   慕容冲仿佛劫后余生般瘫倒在榻上,他恨他,也怕他,正是因为这样让他没有办法对他做出实质性的威胁,苻坚就像是自己生命中的一个再也挣脱不掉的桎梏,而以后的生活不止一次让他想要结束生命,偏偏又没有勇气。   又是一夜难眠,慕容在床上一动不动,空气中的寒意让他蜷起身子,脑袋深深的埋在膝间。苻坚已经连续半个月不曾来了,起初慕容冲还有些担心,过了几日,便也习惯了,静静的过着自己日子。   接连几日,听说秦王夜夜恩宠清河公主,他便索性连阿姐那里也不去了,只是一个人在自己的院中哪也不去。清河公主也再没来看过他。   睡不着觉对慕容冲而言早已习惯,刚被秦国抓住的时候,夜里闭眼都是挣扎哭喊的宫女侍卫,他们中也曾有贴身服侍过自己的,每一次梦见认识的人在敌人的刀刃下血光四溅他都会哭着醒来。   后来苻坚对自己做了那种事后,再梦见的都是苻坚发狂时狰狞的嘴脸,便更害怕。毕竟前一种只是看着,而后一种是真正付诸在自己身上的暴行。   突然响起了拉门声,接着是有人的脚步声朝着内室走来,来人停在床边,那强烈的注视感让慕容冲想忽视都难。但他还是没有动,仍旧保持着那个动作,脸埋在膝间,不说话,也不抬头看。   他不动,苻坚也不动,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看他窝在那里,尽是孩子的孤独无助。这几天听人报说他一天除了吃饭都在发呆,有时能在院子中一动不动的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突然就想到了那天夜里他在夜色下那让人心疼的背影。还是按捺不住,还是来看他了。   他那么小个身子可怜兮兮的蜷缩在那里,苻坚只觉得心疼的紧,是啊,他到底只是个孩子啊。   想到这一点,所有的怨气就散了,随即脱了外套搭在屏风上,脱靴上了床,一把将慕容冲揽进怀里。突出意料的,慕容冲没有想象中的挣扎,只是抚着他的手臂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微微颤抖。   “你知道是朕?”苻坚轻声问。   “知道。”慕容冲的声音轻如蚊呓,苻坚还是听到了,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怎么,现在不怕朕了?”   “不知道。”   苻坚托着慕容冲的后脑勺,让他抬起头来跟自己对视:“现在呢?”   慕容冲从窗口映进的朦胧月光看着苻坚的脸,轮廓已是有点模糊了,然而好像正因为这模糊而少了不少肃杀之气。慕容冲没有回答。   “还恨朕?”苻坚追问,不等慕容冲回答又说道:“朕知道你无法放下这个心结,无妨,朕会让你放下的。”   苻坚手指顺着慕容的背脊一路滑下,隔着单薄的衣衫,苻坚没有漏过慕容冲的一丝反应,好久察觉到慕容冲紧绷的身子仍然没有放松下来,苻坚无奈的叹了口气,便只是拥着他睡过去了。      ☆、第五章 复仇之路2   次日慕容冲醒来时,苻坚已经不在了,屋内也没有半点他曾来过的痕迹,若不是有人来报说王上要来用午膳,他都要怀疑这是一场梦了。   这梦太不真实,他一直预料要发生的事都没有发生。尽管这半个月来他一直给自己做着思想准备,但当苻坚真正触碰到他的那一刻,他还是怕的。他怕苻坚察觉到,那么自己所有的伪装都白费了。   因为在这所皇宫里,他什么都没有,唯一能够利用的人,偏偏要他付出这么大牺牲,反正已经发生过一次了,既然这样,就用这个为代价,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好了。   慕容冲强打起精神,端坐在桌前,静静的等着苻坚的到来。   仿佛快等到了下个冬天,慕容冲终于听到外面的通报声,接着是苻坚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慕容冲缓缓起身行礼。   “免礼。”苻坚含笑俯视他,道:“朕才离开一个上午发生什么好事了?看起来精神好多了。”   慕容冲没有回答,苻坚也没等他回答,便执起他的手牵到桌前挨着自己坐下,把他的手一直握在手心里。   刚落坐,宫女们就端着托盘鱼贯而入。苻坚向来勤俭治国,自己的膳食从来都不比一般富贵人家强多少,慕容冲进宫一个月来,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浪费。不由得问道:“王上这是?”   “听他们说你这半个月来天天愁容满面,茶饭不思,我看着你的身体也确是消瘦了不少,得好好补补,以后你的膳食就按照这个标准来吧。”苻坚轻轻抚摸着慕容冲的手背,眼睛紧盯着他不容许他避开自己。   “谢王上。”   “你跟朕见外了。”苻坚直直的盯着他,看他低下头,一侧的碎发垂下遮住了那边的侧脸,未被遮住的那边,正在悄然变红,往下是他如玉的脖颈,在秀发下半遮半掩,发出致命的诱 惑。   慕容冲缓缓抬起头,还未对上苻坚的眼就被他一口含住,苻坚才开始只是轻轻的吮吸着他的唇,后来便急不可耐的探进他的口中。慕容冲一时忘了反应,木然的呆在那里。   半响,苻坚放开他,眼中是朦胧的情愫,额头抵着他的额头,说:“你都不给朕些反应吗?”   慕容冲的脸迅速再次蹿红,扭头道:“我不会。”   苻坚看着他的可爱样子大笑出声,大手一抄,将他抱在了怀里,柔声道:“无妨,今日朕有的是时间,一定好好教教你。”说罢,便抱着慕容冲站了起来,朝着里间去了。   将慕容冲放到床上,苻坚便俯身压了下来,说:“你说说看,想让朕从哪儿开始教起呢?”   苻坚静静的等着他回答,手上不急不慢的解开了他的衣带。   慕容冲放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犹豫了好久才缓缓开口:“我听王上的。”   随着慕容冲的回答,他的肌肤即刻触碰到了冰冷的空气和苻坚微微发烫的手掌,不禁打了个寒战。苻坚感受着他的微微颤抖,从刚刚他向往已久的玉颈开始一点一点向下亲吻,在他的唇下慕容冲的身体颤抖的愈发厉害。   一阵轻哼从慕容冲的口中溢出,苻坚再也按捺不住的将他翻过身去。慕容冲只感觉他涂了什么东西在自己下面,那东西是凉的,却让他浑身发热,发软,发出一阵阵让自己所不耻声音。   苻坚等他准备好了,才挺身而入,也不敢太突然,怕再次弄伤他。可他太小,碾磨了好久才进了一头,苻坚都快急出汗了,可他稍一用力,便能听到慕容冲的痛哼声。   半天还无进展,苻坚又加了药,待药力发作,他一边吻着慕容冲的背安抚他,一边用力一入到底。   “王上!”慕容冲吃痛的娇呼和突如其来的箍紧,差点让苻坚喷涌而出。   外间的饭菜早已凉透,里间的人却还在酣睡,苻坚脸上还带着尚未褪去的情愫,右手撑着头看着慕容冲熟睡的侧脸,左手在他身上轻轻的游走,心中还不断回味着刚刚的美好。   他睡着的样子是苻坚最爱的,只在这时候他才是对自己毫无防备的,是可以让自己静静观看欣赏的。他仍旧未对自己放下恨意,这一点苻坚确信无疑,是该叹他太小不懂伪装,还是该怪自己将他看的太透。不过无妨,只要他不抗拒自己,苻坚就相信总有一天他还是会心甘情愿的对他笑。   左手拂过他的唇角,苻坚轻叹出声:“慕容冲啊,你可知你还从未对朕笑过呢。”      ☆、第六章 蜕变   王猛稳定北方局势带功而归,至此前秦已基本统一了北方。与局势日渐开朗的前秦比起来东晋政权可谓称得上风雨飘摇了。   因此这几日,苻坚来慕容冲这里的次数愈发频繁起来,慕容冲也早已习惯,对他还能好言相向,只是苻坚依旧没有看过他笑。   苻坚自慕容冲身边坐下,已然熟练的将他抱到怀里,轻轻抚摸着,道:“春日都快过完了,慢慢就要热起来了,正好这几日宫中无事,我们去邺城狩猎可好?”   “去邺城?”   “怎么,不高兴?”   “也没有,只是不知道那里变成什么样子了。”慕容冲说着便要从苻坚怀里挣脱出来。   苻坚早已看穿他的动作,顺势将他压在身下,一边轻吻他的脸一边道:“所以我陪你去看看可好?你尽管放心,跟你记忆中的绝无分差。”   然而慕容冲在他的欺压下已再无回答。   从长安城到邺城,一行队伍不急不慢的行了十几日。慕容冲和清河公主同一马车,前面就是苻坚的马车,苻坚偶尔会将他们两人传唤过去服侍。   慕容冲低头看着手中的书,一路上跟昔日的阿姐沉默以对,他们早已不是曾经的姐弟了,如今他是苻坚的娈童,心中再不甘再痛苦,也只能悲哀的隐藏起来,等着有朝一日让苻坚偿还的那一天,而她已经彻头彻尾的成为了苻坚的女人。他与她,从亲人成了敌人。   然而这种事自己看的还少吗,战争面前早已没有亲人,没有家国了,为了活下来慕容垂何尝不是带着秦国的士兵攻打着自己的国家。那他慕容冲又算得了什么呢?那个亡去的燕国早已不是他的故国了,活着的意义,似乎就剩下复仇了。   是啊,复仇,但复仇的路又在哪里呢?   慕容冲从书中抬起头,长叹了一口气。   “凤皇啊,你是再也不能原谅阿姐了吗?”清河公主看着他的侧脸终于开口,眼中是将落未落的泪珠。   “阿姐多虑了。”   “你自小在我身边长大,我还不了解你吗?”   慕容冲终于转过头去直视她的眼睛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早已不同了,曾经我也以为我是足够了解阿姐你的,但现在我却怎么也猜不到你的心思了。况且现在我的处境与你截然不同,阿姐,你真的还算了解我吗?”   清河公主不再说话,慕容冲也再没抬头看她。   短短半年光景,所有的一切就都改变了。不过这一想法在慕容冲看到邺城内熟悉的景象时就收回了,改变的只有我们这些被迫离开家国的悲哀之人……   苻坚果然没有骗他,邺城内的一切与自己记忆中的没有分差,房屋街道没有一丝战争留下的痕迹,人们的脸上也不见愁容,这些都是熟悉的,同时也是陌生的。   作为王子,他的整个童年记忆几乎都是高耸城墙下的宫殿,只有在燕亡国的两年前,他曾随皇兄出宫过一次,关于城内的样子他也记不真切,只是城内繁华的景象似乎更胜前燕。   这些百姓或许从来都不曾有过所谓的亡国之痛,对他们来说只要能够过着好日子,那不管是秦国还是燕国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对他来说也一样,燕国的兴亡对他再不能激起半点波澜,他想要的只是复仇,向苻坚的复仇。   慕容冲短暂出神的时候,已有人将满桌饭菜上好。苻坚看着他望着窗外,眼神却飘离,夹了菜放到他的碗里,轻轻敲了敲他的碗沿。   清脆的声音将慕容冲飞远的思绪唤回,低头垂首默然的拿起筷子吃饭。   苻坚只当他是重归故土的伤感,便未将他的沉默放在心上,边替慕容冲夹菜边说:“听闻邺城附近有一处狩猎的好地方,等这几日你逛够了,我们便去狩猎吧。”   “那就直接去狩猎吧。”慕容冲没有抬头,自然的吃着碗里的饭菜。   “怎么?难得来一次,不想好好逛逛?”   “不必了,本来我对邺城也没有多大印象,现在已经看得差不多了。”   “好,就听你的。”苻坚轻笑。   邺城附近的狩猎场在燕国国力稳固时,每年差不多这个时候就是宫中贵族大举而来的日子了,慕容冲自然也来过过,不过那时年岁尚小,只能看着别人在林中狩猎,心中分外羡慕。有一次还亲眼看着叔叔慕容垂勇斗老虎的英姿,钦佩之情更是递增。终于等到能够上马的年龄了,燕国却早已内忧外患,岌岌可危了。   由于燕国政权内的分裂,再加上这几年的频繁战乱,这片地方早就被附近的或逃难的人定居,靠着几分田地和上山打猎为生。   苻坚来此之前特意嘱咐过不可打扰附近百姓的生活,故此他们只将半边山头围起来,另一边仍供百姓自由狩猎。   一行队伍浩浩荡荡的停在山脚下,慕容冲从马车上下来便径直去了早已为他们搭建好的营帐,换好了一身骑装。   苻坚笑着看他,只发觉目光已离不开他了,一身玄青色骑装,越发衬的他眉目俊朗,气质卓然。待慕容冲翻身上马,他便驱马过去与他并立,打笑道:“与朕狩猎有个规矩,你可知道?”   “什么规矩?”慕容冲问。   “倘若狩的猎物比朕多,赢了朕,便要给朕一定的补偿,若这补偿朕不满意,那便是犯上之罪。但若是输给了朕,那便要受罚了。”   慕容冲轻笑道:“那无论如何都是王上赚到了啊。”   “朕立的规矩,自然不能让自己吃亏。”   “那冲倒要听听这补偿是什么,这惩罚又是什么?”   “等到狩猎胜负分了,朕再告诉你。”说罢,苻坚狡黠一笑,便策马向前奔去,“朕就先行一步了!”      ☆、第七章 狩猎之约   营帐内点着的篝火摇曳不定,使得静坐在榻前女子的身影远看起来分外缥缈悲伤,她定定看着地上出着神,直到营帐外的交谈声和脚步声将她从遥远的思绪中拉出来,看着与慕容冲携手进账的苻坚缓缓行礼。   苻坚轻笑点头,道:“起来吧。”   慕容冲也稍不自在的向清河公主缓缓行礼,谁知刚有动作便被苻坚出声制止住了:“往日也不见你们姐弟两人如此客气,今日又没有外人,冲儿怎么倒向你阿姐行起礼来了。”   不等两人有所反应,苻坚便笑着说:“清河,今日朕还真是有个好消息要说了。”   “什么好消息能让王上如此高兴,还特意提前传妾身前来。”清河公主依旧是往日那副温柔婉约的样子,执起桌上的茶壶为苻坚和慕容冲二人倒茶。   苻坚自然的牵着慕容冲落座,转身又将清河公主拉过身边坐下,道:“朕这好消息与你也有份啊。”   “什么好事能让妾身也能共享?”   苻坚笑着道:“今日狩猎朕可是赢了冲儿啊,按这比赛之前的规矩,冲儿输了应当受罚,只是你说这朕该如何惩罚他是好啊?”   清河公主倒茶的动作滞了一下,随即道:“我看冲儿平日里鲜有什么让王上不满的,狩猎本是游玩开怀之事,何必非要什么惩罚坏了大家的兴致。”   苻坚执起手中的茶杯一饮而尽,笑道:“你们倒还真是亲姐弟,不过清河,有一点你可说错了,冲儿平日里有一点还是让我颇为恼火的。”   闻言,慕容冲立刻站起身来,退后一步,跪下道:“冲输给王上,理应受罚。”   苻坚将慕容冲扶起来,柔声道:“你可知你让朕不满的是哪一点?”   慕容冲低着头没有回答,苻坚接着说道:“你最让朕不满的一点就是,你从未对朕笑过,真正的笑过。如果朕没有猜错,想必你阿姐也许久未曾见过你笑了。”苻坚转身看向清河公主,问道:“朕说的对吗?”   清河公主楞了一会儿,才回答:“妾身确实许久未见过冲儿笑了。”   “朕今日就是想让你笑一次,不管是为了朕,还是为了你阿姐。”苻坚将慕容冲的手重新执在手中,缓缓对他说道。   慕容冲呆立在原地,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笑吗?如今这般如何笑得出来。不笑吗?忤了苻坚的意思,只怕会更麻烦。   勉强牵了牵嘴角,只听得苻坚一声叹息:“罢了,朕也不为难你了。日后日子还长,朕总会让你笑的。今日狩猎之事只是一个玩笑,朕怎好意思跟一个小了朕如此多年岁的人比赛呢,传出去只怕会让人耻笑。”   言罢伸出胳膊将慕容冲搂进怀里,向清河公主下着逐客令:“今日狩猎久了,朕也乏了,你先退下吧。”   清河依言退下。   帐中只剩二人静默相拥的画面,如果不曾有过那么多过去,看起来也是莫名的美好。   苻坚将慕容冲抱在怀里,对他耳语道:“朕一直在想如何才能让你真正的接受朕。”   “王上言过了。”   “你的心思就算朕不能全部看穿,但好歹也能有五六分了,而至于你有没有接受朕,这一点我永远比你清楚。”   慕容冲咬咬牙,终于还是平静的说道:“冲不过是亡国之虏。”   “你不是,或者说你不仅仅是。”苻坚将慕容冲放开,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从你入宫那一刻起,你就是朕的人了,而让你成为朕的人,是在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决定的事情了。朕是真心待你,只盼你能真心对朕。”   “冲是男人。”   “那又何妨。朕尚且不在意,又有谁敢诟病!”   “王上……”   慕容冲话未说完就被苻坚打断:“朕没想让你现在回答,朕给你时间去思考,去想想这些日子朕可曾亏待过你。那个赌约与其说是你的惩罚,还不如说是朕与自己打的一个赌,就赌今后朕能否让你为朕笑一次。”   “王上这又是何必。”   苻坚无奈的摇摇头,道:“朕倘若知道为何,也许就不会如此这般烦恼了。算了,天色也晚了,你早些歇着吧,朕走了。”说罢,苻坚便向账外走去。      ☆、第八章 重逢   苻坚走后慕容冲始终没办法平静下来,他的仇恨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汹涌而出,不可抑制,如果苻坚没有走掉,自己或许还会选择与他同归于尽。一个男子如何忍受别人如此对待。苻坚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道道惊雷,一遍遍的刺激着他。这是一个与自己有着家国之恨,内心之辱的人,“真心相待”这四个字就像一个偌大笑话,耻笑着自己的无能为力。   只有弱小之人才会受尽欺凌而无力反抗,终有一天,我慕容冲会将这些屈辱加倍偿还!   慕容冲在冷冽的月光下随意走着,偶有巡逻的士兵遇上他拦下来,认清人后便只尽责的提醒道:“山中野兽众多,还有一些猎户们布的狩猎陷阱,公子还是早日进账歇息为好。”   慕容冲只静静点头,便径直走开了,还未走远这些士兵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便传来过来。   “这就是王上那个得宠的娈童啊,还真是颇有几分姿色啊。”   “哎,当心点,人家现在可正得圣宠呢。”   “圣宠又怎样,一个男人,都没了做男人的机会。”   “那算什么,要是让我能得圣宠,我也原意不做男人。”   “去你的,就你那模样王上也能看得上?还得人家那模样啊,男人看了都有几分心动啊。”   慕容冲不觉加快脚步,不知道走了多远,却似乎还能听到那些士兵们下流的笑声。心中慌乱,脚下一个大意,跌进了一个深坑之中。   四下一下变的黑暗,慕容冲急忙站起身来,才发觉脚踝受了伤,天色太暗也不能看清伤情,一时又不敢大意乱动,一般狩猎的陷阱定是还有箭矢利刃之类的东西。   冷静下来,慕容冲重新坐下,只静静等着天亮,或者是苻坚派人来寻他,或者是附近的猎户来查看猎物,不管哪一种总是有救的。   四周像是没有来由的变得安静起来,那些马蹄声,兵刃交接声,哭喊尖叫声,还有那些几乎不可耳闻的窸窣低语声,统统都从他的记忆中被剥离了出去。从来没有哪一刻,世上像是只有他一个人,如此静谧。   恍恍惚惚的,慕容冲睡了过去。   “嘿,你还活着吗?”一道清脆的女声将慕容冲睡梦中唤醒,他皱着眉头睁开眼睛,因为刚睡醒的缘故,视线还不是很清楚,只看见一个女子趴在洞口,梳着最简单的发髻,头发从一侧垂下。   环顾了一下四周,慕容冲发现天色还未完全亮起来,太阳还未升起来,一切都想是笼罩了一层白雾般暗沉。   慕容冲问道:“你是附近的猎户吗?”   “看来还活着,没有受伤吗?看你一副娇生惯养的样子。”女孩说完就从站起身走开了。   慕容冲刚想让她帮忙叫人,结果看她头也不回的走了,便也不再叫喊,仔细观察着陷阱里是否还有其它利刃类的东西。   谁知不消片刻又有脚步声靠近,慕容冲还未吱声,一个软梯便从洞口放了下来,紧接又是那个熟悉的身影探了出来,女孩清脆的声音便又响了起来:“你还能爬得了这个梯子吗?”   慕容冲活动了下脚踝,发现痛感比昨晚好多,便也没多说,点了点头便拉住梯子往上爬。   上来之后刚想道谢,待看清女孩样貌却一时愣住了,半响才开口道:“是你?”   女孩看着慕容冲皱眉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笑道:“是你啊,怎么我每次遇到你的时候你都这么狼狈呢?”   慕容冲无奈的笑了笑,道:“索性还有更狼狈的你不曾见过。”   “那你也太惨了,第一次见你晕倒在路边,第二次掉在打猎的陷阱里,看你这样子,在里面呆了一宿吧。怎么,在陷阱里过夜的滋味不好受吧?”   “正相反,这可能是从我上次遇见你后过的最好的一晚了。”   “那你还得感谢我呢,要不是我让阿爹把陷阱里的尖刀全去掉,免得伤了皮毛不好卖掉,你只怕要变成筛子了。”   女孩清脆的声音莫名的让慕容冲感到轻松愉快。难得的他只轻轻笑着,没有再去反驳斗嘴。   “怎么了?知道该好好感谢我了吧。”   “是啊,你救过我两次,我却还不知道你的姓名呢。”   女孩展颜一笑,道:“我阿爹就叫我纤阿,你也这么叫我吧。”   “‘阳子骖乘,纤阿为御’很适合你的名字。”   “那你呢?你叫什么?”   慕容冲不自然的一笑,岔开了话题:“你不是说让我报答你吗?想要什么?”   女孩想了想,随即道:“那你先陪我去看看其它陷阱吧,如果没有猎物,那你就只能作为今天唯一的猎物被我拿到集市换钱去了。”说完,还皱眉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   慕容冲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大惊道:“你要把我卖掉?!”话音未落,看着女孩憋笑的脸,一瞬间自己的脸也红了。   女孩赶在慕容冲变脸之前,拉着他的衣袖向前走去,柔声道:“既然你不愿意告诉我你的身份,我也不强迫你,戏弄你一下算是扯平啦。”   闻言慕容冲的情绪又有些低落了起来,静静的跟在纤阿身后,看着她熟练的在密林的小道间行走,小小的身体被树枝掩映,心中突然明白,有一种无形的屏障竖在他们中间,怕是如何都不能挣脱得了的了。   无奈的笑笑,本来就是不自由的人还奢求什么自由的生活。   女孩回头看慕容冲是否跟上,看他又莫名的情绪低落,于是开口打笑道:“看你柔柔弱弱的样子,等一会儿遇到猎物不会还让我保护你吧?”   慕容冲随即玩笑的无奈道:“本来我身体就不好,昨天又在野外过了一夜,现在身体虚弱的很,怕是要你好好保护了。”   女孩爽朗一笑,道:“那你可得跟紧我了。”说完,拉起慕容冲的手继续向前走去。      ☆、第九章 重逢(下)   两人走了片刻,太阳光才慢慢的从另一处山底洒出一点来,但天色却是已经全亮了,没有太阳光的那种白,让人有种恍惚不真实的感觉,像是在哪个忘却的梦里走着,似乎不小心踩碎树枝的声音都会让人从梦中惊醒。   这就是慕容冲此刻的感受了,小心翼翼的跟在女孩身后,一切都很像哪个被自己的忘记的梦,或者是在高耸的宫墙之内,或者是就在昨夜的荒野之上。   他只希望太阳能出来的慢点,再慢点,或者在那整个大秦的军队之中还无人从梦中惊醒。   可惜很多事情都是不那么顺应人意的,才陪纤阿检查了两处陷阱,远处就有士兵叫喊的声音传来。   慕容冲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女孩就拉着他往旁边一处被低矮树丛掩映的山洞中藏了起来。   等到搜救声近了又远了,女孩才开口问道:“他们是来救你的吗?”   慕容冲点了点头。   “那你要回去吗?有人在等你吗?”   慕容冲叹了一口气:“回去是必须的,可能有人在等我,可他又未必是真的在等我,我也不希望让他等我。”   “回去就回去,不回去就不回去,说那么一大堆谁听得懂。”   女孩不满的嘟囔,一下子逗笑了慕容冲,他抬手揉揉女孩的头,笑道:“这天下竟然还有你不懂的呢?从上次见你就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   女孩撇嘴道:“你就笑话我吧,我当然没有你知道得多。”   “这怎么能是笑话呢,这可是在夸奖你,发自肺腑的。”   女孩佯装不悦的转过头,道“既然那么多人都来找你了,你就快点回去吧,别让你家人等着急了。”   慕容冲笑着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那些人不是我的家人,我已经没有家人了,现在你也要赶我走吗?”   纤阿吃惊的回过头来,柔声安慰着慕容冲:“既然你不愿意走,那就不要走了,来我家吧,我家只有我和我爹,随你喜欢想呆多久呆多久。”   慕容冲无奈的摇摇头,又伸手揉了揉女孩的头,微笑道:“可我会连累你的,这天下这么大,就算现在没有,将来也总会有我的一处容身之地的。”   “那我能去投奔你吗?”女孩问。   慕容冲不禁笑出声来,大声道:“求之不得。”   说完就只身离开了这个被掩盖住的山洞,向着刚刚士兵消失的地方走去。   只是他没有看见,他身后不远处一个小小的身影消无声息的跟着他。   “公子!”一个眼尖的士兵率先看见了慕容冲,大声叫到。随即其他士兵也都围了上来,待看到完好无损的慕容冲时,不由得都长出来一口气。   “太好了,可算找到您了,王上可是给咱们下了死命令的。”说着又上下重新打量了慕容冲一番,追问道:“您没有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了的?”   慕容冲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开口道:“我没有事,我们回去吧。”   等到他们回了营地,女孩才远远的止住脚步,转身离开。   苻坚看着慕容冲一脸平静的站在自己的面前,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一把将人搂进怀里,语气里满是担忧:“没事吗?不是掉进猎户的陷阱里了?没有受伤吗?”   “皮外伤而已,害王上担心了。”   “先不要乱动,让随行的御医给你看看。”苻坚说完径直将慕容冲打横抱起放在软榻上。   等到御医检查完毕,确认并无大碍,苻坚才真真的松了一口气。   坐在软榻边上,执起慕容冲的手,声音里全是无奈:“是因为朕的那番话才要出去的吗?”   慕容冲扭头没有回答,他知道这等于是对苻坚的默认。   苻坚接着道:“朕有时间,可以等,你大可以忘掉朕说的话,但朕不会。”   “王上何必如此执着于冲呢。”   “因为你对我来说和其他人不一样。”   “那阿姐呢?那王上后宫里的那些女人呢?我跟那些人的不同究竟在哪儿?”慕容冲冷声质问。   苻坚闻言瞬间变了脸色,刚刚的温柔宠溺一下子消失不见,他放开慕容冲的手,厉声道:“你大可以来考验朕的耐心,但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不要忘了朕的身份!你有什么资格对朕的行为评头论足!”   慕容冲冷笑了一声没有再说话,将自己的身子背转过去。果然,龙颜易怒。苻坚,你要我如何信你的话?      ☆、第十章 忍辱之路   之后的狩猎慕容冲再没有出过自己的营帐,而苻坚也只字再未提过慕容冲,所有的事情还是照常进行着,没有丝毫变化。   对一个帝王来说,怎会有得不到的人或物呢?如果有,是人就得死去,是物就要毁掉。   或者对慕容冲来说此刻还能活着已经是很大的幸运了。   苻坚策马立于队前,高兴的宣布到:“今日狩猎夺冠者,朕有重赏!”   “谢王上!”一行人气势恢宏的答道。   苻坚刚勒紧马头,一个一身灰衣的男子冲到马前跪下,大声道:“草民有一言请奏!”   来人跪在马前,身形微颤低头不动,苻坚不悦的皱着眉道:“你是何人?所谓何事?”   “草民只是一名随行怜人而已,一直听闻王上圣明仁慈,严明纲纪,故有一言大胆请奏。”   “说。”   “其一草民敢问王上出宫狩猎已近几十日,朝中大臣皆在随行之列,国内政事为何人处理?百姓民生又是谁在考虑?王上乃一国之君,要为天下负责,为百姓负责,今日却为了一己私欲而荒废朝纲,实乃王上之过啊。其二随行重臣明知王上此举之过,但同样皆沉于私欲,竟无一人敢冒死请谏,此乃朝中大臣之过。”   苻坚听完他的话,冷笑着反问道:“他们不敢谏言,你却敢来送死?”   “草民愿以性命换得王上三思。”   “你倒真是系天下苍生于你一人啊,如此胸怀大志怎么只做得一个怜人。”苻坚冷冷的讽刺道,说罢就扬鞭策马而去。   集中精神的狩猎可以让他忘记一切烦恼的事,北方又落了旱,南方又发了洪,东边瘟疫,西边动乱,提议被一众大臣反对,身边还有一个从未听过话的小东西……   这些重要的不重要的都可以被他暂时忘记,在举起弓箭瞄准猎物的那一刻,关注的就只有眼前的箭头是否对准了那一只可怜的性命,所有的精神只集中在这两点间,其它的都可以忘记。   苻坚刚从猎场回到营帐,就看到王猛正襟危坐在一侧,见他进来立即起身行礼。   苻坚点了点头,道:“爱卿不必多礼。”一边说一边径直从王猛身侧走过,坐到上首去。   王猛没有起身,只低头道:“臣听闻今日那怜人所说,恳请王上三思。”   “朕就知道你所来之意,怎么,现在连爱卿你都要来指责朕贪慕一时私欲而置江山社稷于不顾了吗?”苻坚笑着道,可这笑却是甚为冰冷,倚在椅背上,苻坚百无聊赖般翻了翻面前的奏折,淡淡说道:“除了爱卿就再无别人来了吗?是他们都不敢,还是觉得朕做的并没有错呢?”   “臣只是在尽臣的职责而已,还望王上即日起驾回宫。”王猛说完,又朝苻坚叩首。   “好一个职责,这天下民尽民之责,臣尽臣之责,唯朕不尽君之责啊!”苻坚历声说完,却向泄了气一般,颓坐下来,长长的吁了口气,缓缓道:“罢了罢了,回宫吧,你也退下吧。”   清河公主是在傍晚被传进王上的营帐的,苻坚坐在那里,不笑不愠,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清河公主静静的行礼,走上前,一边熟练的沏茶一边温柔的问道:“王上可否能让妾身冒犯问一句?”   苻坚无奈的笑了一声,拿起茶杯,品了一口,似乎是茶的味道让他满意,才开口道:“说吧,今日冒犯朕的人多了,并不差你一个。”   “清河敢问,让王上心情不好,是否有那么点原因是因为冲儿?”   苻坚执杯的手一滞,微微变了脸色,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朕也有个问题想要问你啊。”是问句,却不带疑问的语气。   “清河不敢。”   “不该问的你也问了,不该说的你也说了,朕还真当没有什么是你们慕容家的人不敢的。”   清河公主没有答话,静静的立在一旁,不哭闹不求饶,不撒娇不讨好。   苻坚反而笑了,道:“公主终究是公主,自小贵族教养的人终究与那些空有姿色的女子不同啊。”   清河公主暗暗松了口气,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却是重新为苻坚斟起茶来。   苻坚继续说:“倘若有人问朕于这后宫众人他至于朕的意义,抑或他……”   “那大概是因为爱吧。”苻坚话还没有说完,清河公主便打断道:“我们女子总是小气的,于夫君更是如此,碍于规矩,总是不能说的,但不说并不是不介怀,夫君今日又看上了哪家容貌姣好的女子?抑或他在乎哪个总是比我多些?”   “若为妻总是不太怕的,毕竟是妻,但介怀总是更多些;若为妾,怕却比介怀多些。但如何总归是因为爱上了这个男人。”   “爱上了便会介怀吗?”苻坚问。   清河点点头,道:“女人爱上了便会介怀,但恐怕不只是女子,男子只怕也是这样,只是男子变化太快,而女子又常常不愿改变。”   清河放下手中的茶壶,挨着苻坚坐下来,道:“王上还未曾介怀过,是因为还未曾爱过,还未试过为了等待一人,守着一盏孤灯。但王上终究是王上,若为一人而守,是总要弃天下人的。”   苻坚笑了,似乎是终于扫去了几日的烦忧,他随手将清河公主揽在怀里,对着她温柔道:“清河终究是清河啊!”   清河也低头笑了,所以苻坚没看到她垂下羽睫时不达眼底的笑意。凤皇啊,阿姐究竟是在为你好呢,还是害了你呢?   慕容冲似乎又陷入了像从前一样的沉思,恍恍惚惚的,木讷的吃饭睡觉,醒着便呆坐着,似没有灵魂的空壳。   但他的内心在翻腾,他的思想在计划,他的自尊在捣乱,面上却毫无反应。   门外窃窃私语声时不时传来,慕容冲静静听着。   “都说圣宠难测,看来真是这样啊,看看本来好好的人一失宠就变成了这样子。”   慕容冲冷笑一声,径直向门口走去,正在嚼舌根的侍卫看他出来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慕容冲开口道:“请替我向王上通传一声,说慕容冲请求面圣。”   侍卫一听面色便变了,扭扭捏捏道:“咱们只是一个看守,实在没有那个资格替公子传话啊。”   “那就找有资格的人去通传,否则你怕是再不能像女人一样继续说闲话了。”慕容冲冷冷撂下话便转身回去了。   只留两个侍卫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对方,其中一个突然伸手打着另一个,骂道:“早叫你不要乱嚼舌根了,迟早要把自己搭进去,娘们儿都没有你这么嘴碎!”   “这倒是稀奇了,你竟会主动要求见朕。”苻坚端坐在上首,眯着眼看着慕容冲。   “冲没想到王上还会有觉得奇怪的事。”慕容冲反问道。   “朕觉得奇怪的事有很多,你便是其中头一遭。”   “那当真是冲的荣幸了。”慕容冲笑着道,一种与从前截然不同的笑意直晃乱了苻坚的心神。   苻坚无奈的叹了口气,向站在那的慕容冲招招手,示意他到身边来。慕容冲听话的走近,不出意料的被苻坚一把揽进怀里,头枕着慕容冲的肩上嗅着他发间淡淡的清香。   末了,长叹道:“你若一直如此听话多好,朕定会好好疼你。”   “王上真的只是想要我乖乖听话而已吗?倘若如同所有人一样,王上可能再也记不起有这么个叫慕容冲的人了。”   “你竟还能想着跟朕斗嘴,看来是好多了。”苻坚一如既往的揉了揉他的头,这几天的阴霾不自觉的消散开来。   慕容冲索性将头靠在苻坚怀里,不予作答。只是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就极大的取悦到了苻坚,他伸手抬起慕容冲的脸,迫使他和自己对视,看他躲闪不及的眼神和涨红的脸,苻坚不由的笑出了声。   慕容冲听到他的笑声,故作赌气般的拍掉了他的手,别扭的要从苻坚怀里挣扎出来。苻坚岂会如他所愿,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圈住他的腿,让慕容冲只得乖乖的在自己怀中安静下来。   “朕想你了。”苻坚对着在自己怀中别扭的人咬着耳朵道。   慕容冲身体一滞,僵了一会儿才低头轻声道:“我也是。”   苻坚笑了,将慕容冲打横抱起,放到了一侧的软榻上。   慕容冲只是佯装着推拒几下,便再没有继续抵触苻坚的吻,慢慢的,试着一点一点的回应他。   对方难得的主动,苻坚心中微微诧异,但已经混沌的头脑便没有继续思考下去,只是兴奋的带动着他,回应着他。转眼间,苻坚已欺身而上。   慕容冲尽力放松的身体还是不受控的紧绷起来了,不管怎么说服自己都没有办法彻底的接受苻坚的触碰,从内心深处的抗拒不管自己怎么假装都没有办法掩饰。   只是这一次,苻坚没有察觉到。   慕容冲难得的主动回应,对苻坚而言莫大的迷惑力,好歹多少让苻坚的判断力失了准。   又是一夜无眠……   差不多三更天苻坚才在慕容冲身侧睡去,慕容冲始终无法闭上眼睛,每一次结束后闭上眼睛都是自己无力抗争,被迫承欢的样子,巨大的耻辱让人几乎无法承受。慕容冲背对着苻坚躺着,看着帐帘时不时被风吹起一角,外面的光便偷偷渗进一寸。   慕容冲都没有意识到,一滴眼泪从自己的眼角滑落,然后隐入鬓发。      ☆、第十一章 恍如隔世   苻坚醒来时,慕容冲才刚刚强迫自己睡着,但依旧睡的不深,感觉有人盯着自己,皱着眉头睁开眼睛便对上苻坚带笑的眉眼。   “睡得好吗?”苻坚问道,是难得的温柔。   慕容冲摇摇头,又重新疲惫的闭上眼睛。   苻坚却是笑的更甚了,没再闹他,便先起来了。不等新一轮的“谏言”送到,就直接传令起驾回宫。   如今,与其用狩猎忘记烦恼,他更愿意选择另一种方式……   不知道是不是大家都等待着返程的一刻,苻坚刚刚宣布“即刻启程”,不到一个时辰每个人都是整装待发了,当然,除了刚刚才睡熟的慕容冲。   所以,当慕容冲在颠簸的马车上醒来时,没来得及适应的木讷反应,又很好的取悦到了心情大好的苻坚。   “我们在回程的马车上,这几日向朕进谏的人愈发多了,朕也只能无奈的回宫了。”苻坚道,他这话本该是无奈的,但慕容冲偏偏听不出他的任何不悦,隐隐中似乎还藏着笑意。   慕容冲点点头,随即从苻坚怀中坐了起来,理理衣服,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那冲还是回到自己的马车上吧,与王上共乘一辆实属越矩,难免落人口舌。”   “我还是更喜欢你睡着的时候。”苻坚盯着慕容冲,叹了口气,将他重新拉到自己怀中坐下,道:“不让你全程与朕一起,只是现在,多陪朕一会儿都不肯吗?”   慕容冲不说话了,顺从的坐在苻坚怀里,努力放松下自己的身体,将头靠在苻坚肩上。   这个微小的动作显然比任何回答都使苻坚感到愉快,他在慕容冲的额头落下一吻,笑着道:“陪朕说会儿话,嗯?”   “嗯,”慕容冲轻轻应着,却是佯装疲乏的闭上眼睛,安然睡去。   看到慕容冲放心睡去的脸,苻坚却感到从未如此的轻松,似是一种内心的信任,轻轻的被涤荡而出,这种轻松不同往日。   不自禁的圈紧了他,又是一吻,轻轻落在慕容冲的唇上,慕容冲羽睫轻扇,便听见苻坚佯怒的温柔叱喝:“叫你装睡!”   “我没有装睡,我只是闭着眼睛跟你说话而已。”慕容冲依旧闭着眼睛,将头埋进了苻坚的臂弯里。   苻坚轻笑一声,便又低头加重一吻,道:“叫你嘴硬!”   慕容冲终是无奈的睁开眼睛,挣扎着从苻坚怀中跳出,苻坚没有阻挠,任他别扭着坐到自已对面,和自己对膝而坐。执起他的手握在手心里,放在两人紧挨的膝头上,笑着道:“你知道朕有多在乎你吧?”   慕容冲在心里仔细斟酌着答案,苻坚也不催他回答,静静笑着看他伤脑筋的模样。慕容冲抬眼看见苻坚略带戏弄的眼神,反而笑了,坦然道:“知道。”   这下轮到苻坚恍然了,看着慕容冲不经意的笑脸,重新把他拥入自己怀中,一段漫长的吻如期而至。   慕容冲有时真觉得自己适应的有些快了,昨日面对苻坚还忍不住恶心僵硬的身体,今日就已经能够放松下来了,尽管依旧感到厌恶,但好歹总能适应。   静静的闭着眼睛休憩,不用应对苻坚了,这里却还有一个阿姐,这比让他面对苻坚更来得疲惫。只能假装睡着,不说一句。   清河公主看着慕容冲装睡的侧脸,叹了口气,只轻轻的道:“凤皇啊,无论如何你始终是我的弟弟。”   慕容冲喉头滚动,还是没有睁开眼睛。清河公主也只静静的掀起窗帘一脚看着外面。   “阿姐,对不起了,我们总归不能是站在一起的人了,因你现在已心系苻坚,因我总要杀了他。”慕容冲在心中默默答道。   回宫的进程因为朝中政事总是来报,在苻坚下令之后,只用了来时三分之一的时间,他就已端坐在书房中处理积压许久的事情了。   而慕容冲也终于得以脱离不是面对苻坚就是面对清河的两难境地了。苻坚自是又为他新增了好几个丫鬟侍从,慕容冲无奈的将他们全部轰走之后,一头躺在床上,因赶路而疲惫的身体,因伪装而困乏的大脑,在没有人的时候才能放心的放空起来。   恍恍惚惚的进入了梦乡,梦中是那日太阳还未来得及升起的早上,在一片陌生的深林里,他默默跟着前面女孩的身影走着,却不害怕。女孩时不时回过头朝他笑笑,奇怪的是,他能看清女孩在朝自己笑,却怎么也看不脸女孩的脸。想加快脚步追上看看,可女孩总是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怎么都追赶不上……   慕容冲从梦中惊醒过来,回过神来又重新发起呆,这几日总是接连梦到同一个人,那个女孩。包括已经被尘封在记忆里的初见都又一次梦见了,可梦中总是求之不得,想要看清她的脸,想要走近一点都不可以。   因此常常就成了噩梦。   “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适,看你这几日总是睡的不稳。”苻坚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轻抚着慕容冲的后背。连着好几日总是看到慕容冲从梦中惊醒,苻坚不由得担心起来。   “没事的,大概是前几日赶路,身体不太适应。”   苻坚蹙眉想了想,道:“总这样呆在寝宫里对身体也不好,你毕竟是男子,不如明天叫人来教你习武如何?”   慕容冲的意识才从梦中缓过神来,笑道:“冲儿谢过王上了。”   “嗯。”苻坚轻轻应着,抚着慕容冲后背的手便顺势将他拥进怀里,挨着他耳语道:“可朕总是担心你累着,伤着。”   “冲儿也曾跟随人练过几年,王上不必担心。”慕容冲安静的躺在他怀里,半是解释半是撒娇的语气瞬间叫苻坚服了软,让他只得连声道好。   轻挽剑花,白衣如雪,眼若星辰,唇赛桃花。   这是苻坚第一眼就看到的慕容冲,他轻轻的鼓了鼓掌,慕容冲回头看见他也没有停下行礼,顺势将剑将苻坚舞去,堪堪在他喉间停下。   苻坚纹丝未动,佯怒道:“你现在的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   慕容冲反手将剑收回,丝毫不客气的回道:“那多半也是王上的惯得。”   “哈哈哈哈,说的好。”苻坚拉起他另一只手,朝屋里走去。“看来朕是真的不能再宠着你了。”比起他的话来,语气里却没有半丝愠怒。   慕容冲乖乖跟他走着,苻坚入座后他又主动为他斟上茶。虽然嘴上讨得一两点便宜,可行动上却是要时时谨慎,苻坚总得是高高在上的那一个。好像没有很久的样子,慕容冲已经懂得了如何讨好苻坚,如何利用苻坚得到自己想得到的,还要不漏痕迹。懂得在什么时候与他打趣,什么时候又要毕恭毕敬。似乎掌握门道之后,应付苻坚渐渐的轻松了许多。   苻坚看着慕容冲认真的侧颜,突然觉得他不是自己当初还觉得是个孩子的那个人。他长高了,短短半年时间,已经从自己的肩膀长到了鼻尖。他的面容也变了,不再是那个稚气未脱的笑脸,刚硬的线条已慢慢浮现,连他的笑也变了。   苻坚也不知道这样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他不再是自己那日在燕宮中一眼便难以忘记的孩子了,少年这种快速的成长让他自己恍惚中有种快速老去的感觉。   慕容冲隐隐感觉到了苻坚低沉下去的情绪,将茶盅递给他时不经意的问道:“王上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苻坚没有接过茶盅而是反握住他的手,轻声道:“朕只是觉得朕开始老了。”   “王上正值盛年,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可能是你变化得太快了吧,总有种我也在跟你一起变老的感觉。”   慕容冲佯装害羞的别过脸,将手从苻坚手中抽了出来,随着晃动微温的茶水洒出些许在两个人手上,身体的温度随着水温上升……      ☆、第十二章 出宫   玉冠高束,一身素衣独立于马前,恍恍惚有遗世独立之感。   这是苻坚对慕容冲最后的记忆了,他站在城楼之上,看着那个昔日在自己怀中的温顺少年头也不回的转身上马,看他的脊背即使在马上也挺的笔直,这么多人中苻坚还是能一眼就看见他,即使是背影。   苻坚一直都知道他是孤寂的,可从来没有这么清晰的感受到,当他处在人群之中时,他的清冷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把他和别人区分的如此清楚。可能他与自己在一起时鲜少有他人在场,他也喜静,宫中那么多次宴会他从未出席过,只是静静的待在那里,跟自己在一起,所以才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与旁人竟然有这么大的区别。   站的久了,天色暗了,那个清冷的少年早已消失不见,苻坚才缓缓转身,一步一步回到那个不知道缺失了什么的宫殿去。   一行人跟在苻坚身后小心翼翼的伺候着,都知道王上今日心情不佳,遂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了。   “景略今日又要进谏朕色令智昏了。”苻坚刚跨进书房就看见王猛侧立在一旁,一边从他身边一边漫不经心道。   “臣不敢。”王猛迅速跪下回道。   这次苻坚没有让他起来,走到桌前安静的盯着王猛低垂的头。左右今天他都是不高兴的,这原因没有人比自己的这个心腹更懂了,便也想稍稍让自己出些气,遂冷声道:“不敢?世人只道他们的君主软弱至极,对臣子言听计从。景略有何事是不敢做的?不妨说出来让朕听听。”   “臣所做一切都是为了王上的知遇之恩,为了大秦天下。”   “所以朕所做的都不是为了大秦天下了?”苻坚冷声反问。   “王上为君主,与臣与百姓不同……”   “罢了,人都走了,景略打算再斥责朕一顿吗?”苻坚无奈的打断王猛的话,疲惫的坐回椅中,长叹一口气,接着说:“朕今日身体不适,拓跋战事明日再议,今日就到这里吧。”   王猛没再说话,轻轻叩首便退了下去。   苻坚颓坐在椅中,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控制住自己想要下令将慕容冲追回的想法。一时间他自己竟然也有点惊讶于自己对慕容冲揖让已经认真到如此地步,一向自诩过人的控制力显然也不能让自己不去回忆慕容冲尚在身边时的种种。   心下烦躁,但唯一可诉之人却不知此时已到何地。   可此时的慕容冲却倍感轻松,三年了,整整三年,他终于从一处黑暗中脱身而出,那么此后,无论再如何艰难也总能走的下去。   对于慕容冲来说,脱离皇宫的兴奋远远盖过连日的车马劳顿。可他受的住,跟着他的侍从却有点受不了了。   好不容易又到了一处驿站,眼看着慕容冲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身后一行人连忙赶到他身前拦住他:“公子,咱们已经连续赶了三天路了,白天基本就没有休息过,兄弟几个都快要撑不住了,歇歇吧。”   慕容冲静静的扫视一圈,才意识到这几日自己内心急切,一时都忘了考虑旁人的存在,遂翻身下马,道:“我一时疏忽了,那我们就休息会儿吧,晌午再出发。”   话音刚落,便看得那几人冲进阴凉处,大声唤着要茶水。   慕容冲无奈的摇摇头,苻坚心细,给他的侍从都是鲜卑族人,而且年岁尚小,对宫闱之事也不很清楚,否则慕容冲宁可自己一人赶路,也好过一路上受人侧目。   六人冲了过去已将一张方桌占满,慕容冲也不好跟他们挤,就坐到一旁。岁数稍长的那个,注意到慕容冲安静地坐到一边,连忙提了一壶茶水过去,道:“这里地处偏僻,只有这些粗茶水,公子将就将就?”   看慕容冲点点头,又没有事情吩咐,他便又重新挤回那群孩子中间,几个人热切的讨论着路上的见闻和一些自己打听来的消息。   慕容冲听着他们热切的讨论着,不禁笑了起来,明明都还只是孩子却个个都把自己当成大人。他们讨论到热烈处,不免就忘了些许规矩,转身对慕容冲道:“公子,你读的书多,你给我们说说路上那场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慕容冲微微一愣:“什么场面?”   孩子们一下就炸了锅:“公子你就顾着赶路了,什么都没有注意到,我们又没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这么着急做什么。”   慕容冲更是被他这句话说楞住了,却在这孩子意识到自己口气不敬急忙跪下时道:“你说的是,我们是没有什么事,路上这么好的景色不能落下了,明天我们不走近道了,绕进城中慢慢去平阳。”   看着一群孩子兴奋的样子,慕容冲也感到一阵许久没有过的轻松。是啊,自己终于摆脱了最大的桎梏,一时竟忘了如何生活,长安已离甚远,平阳却还有数里,这段路,不妨慢慢走。   他看着那个孩子,道:“跟我说说你们看到的场景吧。”   只是他却忘了,他比他们大不了几岁。      ☆、第十三章 不惧外患   慕容冲听着他说完本来放松的心情一下就低落了下来。   天有异象对寻常百姓来说只是一个谈资,可在宫中就大不一样了。而且这颗星自尾箕二星中间而降,正是当年燕国的疆土。不管真假,总是对大秦不利的征兆,就是不知道苻坚会采取什么手段来对付他们这些前燕遗胄。   慕容冲能想到的事情,秦宫里自然也有专门负责观测天象的太史令谏言了。   苻坚刚刚下朝就有人来报太史令求见的,他才突然想起来前两日天有异象,太史令呈了帖子上来,天象如何,他是不信的,就此把帖子扔到一边也没有管,如今这人铁了心要谏言到底了。   “宣。”苻坚一边理着袖口一边漫不经心道。   “臣叩见王上。”张亚规规矩矩的行礼叩首。   苻坚看着跪在下面的人,有那么一瞬间是真的不想让他起来的,无奈太史令是景明帝所封,只得道:“爱卿快快平身。”   张亚闻言却没有起,反而又磕了一个头道:“臣知陛下不信天象所示,可臣为景明帝观星象从未有半点差错,还请陛下容臣启奏。”   “爱卿有话请讲。”   “尾箕二星所处之位乃燕分野,东井乃秦分野,现此彗星起尾箕,直扫东井,分明是燕兴秦亡的预兆。十年后燕当灭秦。臣想慕容暐父子兄弟等,是我国仇敌,如今却布列朝廷,贯盛无比,将来必为秦患。天象已著,不可不防啊。”   苻坚看着老人因激动而颤抖的肩膀,一时竟有些愠怒:“爱卿如何所知天象所示,朕为天子,整治朝纲,大赦百姓,天之所象未必不是祥兆。”   “王上……”   张亚还欲再劝,已被苻坚冷冷呵住:“此事不必再议,爱卿退下吧。”   老人颤巍巍的从地上起来,抬头对上苻坚的冷颜,只得无奈的退下。   只是此事哪有如此简单便结束了。没过几日就收到了阳平公苻融的谏书,谏书大意是说燕国曾据六州,在南方称帝,经过陛下几年的辛苦才得以灭,实乃走投无路才降于我国。如今陛下格外亲信,令燕国一众森然满朝。这些人狼虎心肠,实在不可养之,况且天象已经告变,一定要多加提防才是。   苻坚看完,径直将谏书扔在一边,心中愈加烦闷。宫中那些老古董们念念天有异象,不得不防也就罢了,如今连和自己一起打天下的手足都要进谏劝自己提防外籍,实在是高看了敌人而把他这个秦王摆在一旁了。   心中气闷,当下宣人进来拟诏。   是以次日一早便令人在朝上宣旨:“朕方混六合为一家,视夷狄为赤子,不劳汝等多忧,且修德方可禳灾,岂多杀仅能免祸?诚使内求诸己,无亏德行,何惧外患!”   此旨一宣,朝堂之上鸦雀无声,大秦官员无一再敢进言。   苻坚满意的看着众人,却不知有另外一群人比他还满意。苻坚的态度明确,燕国众人便有些按捺不住的动作起来,敛财养兵,筹集众意,只等待时机得以复国。   可此时的大秦帝国看起来却是国泰民安,兵力渐强,一片欣欣向荣的盛世景象。   是以慕容冲带着一帮孩子着实被着盛世景象晃花了眼,一行人走走停停,遇上热闹便要凑上去看个清楚。慕容冲虽然心智比他们成熟些,可到底在宫中憋闷太久,而且也鲜少见民间娱乐,虽说不像那几个孩子表现的如此明显雀跃,但心情确实舒畅。   因此这些日子他也没有拦着他们一路绕远,反而怡然自得的跟在他们后面看着,待人不注意时才不禁扬起嘴角。   “看呐,公子笑啦。”本来走在前面的一行人因为这个呼声,齐刷刷的回头张望。   慕容冲自然不能让他们如愿,早在听到声音时就重新恢复常态,无缘一见这昙花一现景象的剩余五人围着那个孩子又开始了惯常的热议。   一路悠哉赶路的他们,自是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一个十五岁的翩翩公子,还有几个清秀稚嫩的十一二岁的孩童跟随,人们自然能在口口相传中衍生出许多故事。   但倘若只是这样倒也没有什么,只是他们都没有什么涉世经历,一路踪迹和实际能力都不加以掩饰,自然早已有不怀好意的人盯上了他们。      ☆、第十四章 落入虎口   逛了半日,一行人才想起来找个地方歇脚,刚过街角“同源楼”的牌匾就正好映入眼帘,阵阵饭菜香飘散出来,引的众人肚子开始一阵叫唤。   慕容冲听着他们犹如响雷的咕噜声,再看看他们渴望的目光便也无法拒绝,只得点头答应。   孩子们欢呼一声便涌进门去。七人上了楼,进了一处隔间,慕容冲照例还是与他们分桌而食。孩子们尽管有时候玩起来偶尔会忘了身份,但大部分的时候还是懂规矩的,饭菜端上来先放在慕容冲那边,待他不吃了,他们才换到自己这边。   慕容冲其实还是更愿意和他们一起吃饭,不管这么多礼数规定,但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仍旧很不明朗,未来如何更无从可知,便不想与他们太亲近,怕将来无颜以对。   孩子们狼吞虎咽的享受面前的美食,慕容冲看着他们的吃相,笑着摇摇头,刚站起身来,眼前便一片漆黑。   “公子!”最大的那个孩子看着慕容冲就那样突然倒下,被吓了一跳。众人站起身来,想去扶起慕容冲,却齐刷刷的一起倒了下去。   屋内刚刚安静下来,就有人打开门走了进来。   其中那个瘦高个率先走到了慕容冲身边,一边捏着他的脸一边叹道:“这一票总能卖个好价钱了吧,啧啧,看看这水灵的,小爷我要是有钱也想和他一度春宵。”   话音刚落,一个巴掌就落在他后脑勺上,满脸络腮胡的大汉厉声骂道:“少给老子动那些弯弯心思,这个要是被你开了苞还怎么卖个好价钱?就这几个细皮嫩肉的,不知道比我们平日里卖出去的好多少,这票一成,咱哥俩这前半辈子都吃喝不愁了。”   “那大哥,还卖给那个母老虎吗?”瘦高个问道。   “呸,”大汉啐了口唾沫骂道:“这么好的货色能卖给她,拿到城里最好的窑子里去。”   慕容冲醒来时映入眼帘的便是素白纱帐,纱帐外朦朦胧胧的可见一张低矮的长桌和几把脚凳。   正欲坐起身来,门正好被人从外面打开。   一个身着素衣的女子盈盈婷婷的走了过来,笑着为他倒了杯水递了过去。   “我还说你再不醒来,我这银子就浪费了呢。”女子巧笑道,举手投足间尽是风韵,不俗气而又不过分清纯,像是偶落凡间的仙女,不小心粘上了一丝烟火气,格外的引人亲近。   慕容冲满眼疑惑的看着她道:“这里是?”   “你在这城里一处歇脚的地方罢了。”女子扶着裙子站起来,走到桌边坐下,看着慕容冲仍是不解的看着她。   于是她向慕容冲眨了眨眼睛,俏生生地道:“你不认识我,但我却晓得你,燕国的慕容公子。”   慕容冲瞬间紧张起来,不禁坐直身子道:“姑娘可是认错人了?”   “怎么?我花了重金将你买下,翻脸就不认人了?”女子仍然笑着。   “此话怎讲?”慕容冲此刻对自己的处境简直就是一头雾水,心中努力揣测着对方的态度。   “你在这城里最大的黑店里被人下药昏倒,卖到了我这馨月楼里。”   “那姑娘是?”   “我便是这馨月楼的老板娘,顾馨月。”   馨月楼,景城里最大的一处风月之地,而这楼里的老板娘顾馨月便是这里最好的招牌,生就一副勾人的脸庞,偏偏妩媚之余又多清纯,而她也毫不辜负自己的外貌,举手投足间尽带风韵,巧笑顾盼间,便引得无数贵公子纷纷挥掷千金只为换得美人一声娇嗔。   虽说这般的美人只有一个,可馨月楼里的侍客的人都是老板娘一个个亲自挑选,不但但长相出众,且个个不是精通琴棋,就是书画过人。本来乱世,家道中落更是世人常见之景。其中便有不少贵族女子落难至此,顾馨月将她们收留至此。所以,这楼里的客人,不是王公贵族,便是富家子弟。来此不仅为了寻一点敦伦之乐,更为了能有红颜以倾吐心中苦闷,一同把酒言欢。   因此,馨月楼虽是风月之地,却没有扑鼻脂粉,人声喧闹,反而有种素雅宁静。      ☆、第十五章 再遇故人   “那敢问姑娘是如何知道我的?”慕容冲弄不清她的意思,也不好再掩饰,只得坦诚道。   “不要再叫我姑娘了,听着太怪了,不嫌弃的话叫我馨月姐吧。”顾馨月说着,又冲慕容冲意味深长的眨了眨眼睛,害得慕容冲一时又有点摸不着头脑。   “馨……”慕容冲咬咬牙发现还是对一个陌生人无法这么亲热的称呼,遂改口问道:“你刚刚说你把我买下了是什么意思?这馨月楼又是什么地方?”   “你被人弄昏拿出来卖掉,我见你模样气质不错就买下来。能够且愿意花重金将你买下的地方,你想也知道我这馨月楼该是什么地方。”   “可我一个男子……”   “这年头好男风早已盛行,哪家楼里还没藏着几个俊俏的公子哥啊,你莫不是在这宫里呆得久了,民间之事一点都不知道吧?”顾馨月不等慕容冲说完便打断道:“这可不仅是天子的特权啊。”   慕容冲听到她的最后一句话,脸色瞬间大变,这几天险些都要忘记的事突然被人拉出来划了道口子,他一时都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反驳。   顾馨月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面上仍不动声色。这下轮到慕容冲慌了,对方对自己如此了解,自己却完全不了解对方,甚至完全猜不到对方究竟是什么态度。   “你到底要干什么?”慕容冲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馨月只求公子你能记住我今日的这份恩情,来日待公子能成以事,为馨月和我这楼里的姑娘们做一件事。”   “你到底……”慕容冲的话还没开始说,门口就想起了轻微的脚步声。门被轻扣了两下,接着就被缓缓推开。   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映入眼帘,慕容冲所有的声音都被卡在喉咙。一时都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和记忆。   顾馨月看他们这么傻傻的看着对方也不说话,便佯装咳嗽了一声。   慕容冲顿时回过神来,但还是有点不太相信,只得试探的叫出了口:“纤阿?”   女孩笑了,还是跟梦中一样的脸,只是更加真实,更加清晰。   “好久不见。”她缓缓开口,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像一汪清泉轻轻叩响,流入心间。   “好了,你们也见了,我们先谈谈我的生意怎么样?”顾馨月很合时宜的开口道。   女孩愣住了一会儿,还以为顾馨月真要让慕容冲留在这里,连忙开口道:“馨月姐,你不是说……”   “你先听我说,我不会害你的心上人的。”顾馨月听纤阿话语里的焦急就知道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遂开口打断了纤阿的话,只是她这句话音刚落,就看见那两人不约而同的涨红着脸低下头。   纤阿还急得跺了跺脚,“馨月姐”三个字还没开口就看见在一边低着头的慕容冲,还是羞得转身逃走。   慕容冲刚迈了一步,想追出去,但看到仍旧杵在那里的顾馨月,停下了脚步看着她。   顾馨月无奈了笑了一下:“我这场子惯是这样,习惯了与人话风花雪月的,忘了你们一个是贵族,一个是好人家的姑娘了。”   慕容冲听她话语里的隐隐的伤感,那点责怪也就散了,开口问道:“你跟纤阿是什么关系?”   顾馨月坐了下来,为自己斟了杯茶,将茶杯握在手中,深吸一口气,开口道:“两年前,顾家因奸人所害,触怒圣颜,顾家家主被斩首,其余众人男为奴,女为婢。一夕之间,家中众人四散而逃,我不甘被卖做婢女,受他人*,于是一路乔装跟着乞讨的队伍逃到了邺城。”   “谁知有一晚被人发现了我是女子,我宁愿乞讨都不愿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顾馨月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哽咽,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才接着道:“第二日,我便一人到了湖边,打算寻死。纤阿和她爹爹正好经过救了我,在我那段最艰难的时间照顾我……”   “只是三个月后,纤阿爹外出打猎,遇上了狼群,就再也没有回来……于是我带着纤阿一路辗转到了这里,带着我偷偷藏下的一些银两得以生活。”   “只是我不愿意就这样苟且偷生,而且渐渐发现了很多女子跟我一样,于是我交出了自己,救下了她们,这样才有了现在的馨月楼。”   慕容冲默默听她说完,心中不免悲痛,再加上这几日一路以来的见闻,才知道自己的痛苦比起这些人来,算不得什么。如此天下,除了那些朝堂之上的人,该是没有谁能做到高枕无忧的了。   顾馨月看慕容冲迟迟没有说话,心中当下计较一番,开口道:“公子不必担心纤阿,她跟我一路走来既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被我当做亲身妹妹。我是不会让她跟我一样的。”   慕容冲听她话音,连忙解释道:“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在想这所谓的大秦盛世,究竟是何种模样。”   顾馨月叹了口气道:“馨月说句大不敬的话,这天下是大秦盛世也好,是燕国复辟也无妨,馨月只求能有人让我们有一席不是如此的容身之地……”      ☆、第十六章 落户平阳(上)   慕容冲不自觉的笑了一声,顾馨月这话出口可不单单是大不敬的问题,她这样说,既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又让慕容冲的言辞也无法闪躲。   “顾姑娘真的比我想象的还要大胆许多。”慕容冲笑着道。   “馨月早已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了,这胆子自然也就大了起来。难道慕容公子你还不打算回答我的问题吗?”   “我一个亡命之徒,姑娘指望我能做什么?”慕容冲冷声道。   “那就当馨月信错了人吧。”顾馨月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言,正欲起身出去,却被慕容冲示意制止了。   “我自是苟活至此,自然能懂姑娘你的感受,只是你想清楚了吗?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更不是我一人能为的。他日我定是要再回长安城的,只是你们都是女子,确定要跟我趟这趟浑水吗?”   “馨月只求大仇得报,让我顾家人能在九泉之下安息。”顾馨月坚定的道。   慕容冲也不再说了,只是点点头,看着她。   顾馨月莞尔一笑,收起了脸上的凝重,又恢复了之前那招牌的笑容,道:“我去看看纤阿,再不去她肯定要怪我了。”   顾馨月离开,留下一屋子若隐若现的清香,慕容冲也有点不真实的感觉,这就像是他往日常做的梦,梦里是他一直以来的两个愿望……   外面传来恍惚的琴声,悠悠扬扬,轻缓的穿过空气,曲调轻快,掩盖了不知道多少哀怨。   慕容冲看着窗外,想着这一路以来的经历,似乎算是上天给自己的一个奖励,这就够了,还有几日就到了那平阳城,在那里,他就是苻坚棋盘中的一子,被置于偏远的一角,远远的,无力改变整盘输赢。   想到平阳,才想起来这几日一直跟在自己后面的六人,想去找顾馨月问问,打开门就看见站在自己门前低着头的女孩。   女孩涨红着脸,不知所措的立在那里,跟自己以前见到的那副样子截然不同,但慕容冲依旧绝得很是可爱。   纤阿抓着衣角的两手轻绞着,抬头看了一眼慕容冲,然后又赶紧的别过头,慌乱的道:“我……刚刚馨月姐说的话你不要……”   “我要去平阳了,你愿意跟我一起吗?”慕容冲话刚出口便有点后悔了,他本来不愿让纤阿牵扯上什么跟自己有关的事情,让她安安全全的留在这里,只是刚刚那一瞬间看见她慌乱的样子,想到之前那短暂的两次见面,突然很不想就这样再一次就这么错过,就这么开了口,连自己都有点震惊。   听到他的话,纤阿终于抬起了头,满眼震惊的看着他,颤抖着声音道:“你……我……不是……”   “纤阿,”慕容冲拉着她的手进到屋里:“我这么开口的确是莽撞了,你不愿意也很正常。”   “不是……”听他这话,纤阿一下慌了,以为他要后悔,连忙抓着他的胳膊打断道,但话刚出口就意识到不妥,连忙放手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慕容冲着实被她可爱的举动逗笑了,刚刚那点后悔消散开来,但是他为自己私心欢喜,却不得不为纤阿的安危着想。   “我刚刚确实莽撞了,没有考虑到你跟着我到平阳去会承受些什么,我本来孤家寡人,无论发生什么都没有牵挂,却不能连累了你。你根本连我到底是谁都不知道吧?”   “我知道,我知道,我认出你的时候,馨月姐就都告诉我了。”   慕容冲的神色微变,苦笑一下道:“那你就更不能跟我一起走了,既然顾姑娘把我的事情都告诉你了,你难道就没有好好想一下吗?”   “我没有想这些,我也不需要想这些,我只是……”纤阿咬了咬嘴唇,终于鼓足勇气道:“我只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   慕容冲微微动容,但还是开口道:“那你知道跟着我,要面对什么吗?”   “我爹去世之后,我跟馨月姐一路走过来,什么都面对过了,我什么都不怕的?”纤阿越说越大胆,终于将之前那鼓害羞劲挨过去,无所畏惧的直视着慕容冲。   那一瞬间,让慕容冲突然想起来和自己在农舍里争执的女孩,还有那日在捕猎的陷阱里看着她逆着光的脸,记忆中的人就这么站在自己面前,一次又一次。这次之后呢?还有这样的机会吗?   慕容冲终是不再争辩,微笑着点点头。   自私就自私吧,既然这么决定了,那么用尽一切他都会保护好她的。   两人相视而笑的暧昧气氛还没有升温,电灯泡不合时宜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公子!公子!……你把我们公子弄到那里去了,还有其他人呢?”男孩的声音清脆悦耳。   慕容冲认出那声音,连忙开门走了出去,安抚道:“好了,我在这里呢,不要叫了,其他人呢?”   “我不知道,我醒来时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刚跑出来,就出来这么个小丫头来拦我。我问什么都不说!”   慕容冲看了一眼一旁立着的小丫鬟,知道顾馨月应该也没有真打算干什么,否则也不会只找这么个小丫头来看着他们。估计她也什么都不知道,就开口道:“他是我的人,我不会让他再这样乱跑喧哗了,只是请你帮我向顾姑娘通传一声,说我有事找她。”   小丫头光是刚刚看见慕容冲就红着脸不知所措了,哪还受得了他这般体贴话语,连忙点点头跑去“通传”了。   顾馨月过来时,纤阿早已逃走了,是以她一时也不能知道两人刚刚偷偷约定的事。   她看了一眼立在慕容冲身后的那个孩子,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我这银子定是搭进去了。”   “今日谢谢顾姑娘相救了,如果不是遇上姑娘,我们几人现在定是要吃番苦头的。”慕容冲由衷的道。   顾馨月看他一眼,摇着团扇道:“你先不要急着谢我,我这馨月楼挑人也是有原则,这次只买了你和你手下的两个,剩下四个姿色一般我便没有收,让他们拉到别处卖了。”   话音刚落,慕容冲身后的孩子就站不住了,眼看要冲过去质问,慕容冲侧身挡住他,语调一如既往的道:“你知道他们可能被卖到哪里去了吗?”   从顾馨月那里打听了景城里几处地方,留下老三照顾还在昏睡的那个,只身一个去找剩下四人。      ☆、第十七章 落户平阳 中   景城虽不大,但五脏俱全,沿街的酒舍客栈一家接一家,街边挤满了小贩兜售着各种东西。   拐过一条小巷,这边却俨然换了一副样子,景城一条有名的烟花巷。因为白日的关系,门厅冷落,也没有人出来呼唤来往的人,有家店门口还有一个醉汉光着膀子躺在地上。   慕容冲正愁从哪里找起时,就看到顾馨月所说的那个瘦高个搭着一个大汉摇摇摆摆的走了出来,两人都醉的厉害,并没有注意到从他们身边走过的慕容冲。   慕容冲跟着二人到街角将他们拦下,皱着眉头打量着两人。   瘦高个还稍微清醒些,看到面前有人拦路,破口骂道:“滚开!不要挡本老爷的路!”   慕容冲看着他眯着的眼睛,冷笑一声,抬手将他指着自己的那只手反扭。   随着他的动作,搭在高个肩上的大汉摔到了地上,大汉非但没有醒,反而就那样呼呼大睡起来。   但瘦高个因为突如其来的疼痛,酒都醒了一般,但被对方控制着又没有办法反抗,再看一眼自己的大哥,还在地上睡得香甜,也只好软声求饶:“公子饶命啊,我那是喝多了酒,冲撞了公子,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吧。”   慕容冲冷哼一声道:“少跟我废话,你把昨日迷晕的孩子卖到了哪里?”   瘦高个心中一惊,还是硬着头皮道:“公子你怕是认错人了,我不知道什么孩子啊。”   慕容冲厉声警告道:“你若还不打算所实话,我就替你卸了这只胳膊!”   说着手下加重了力气,瘦高个立马疼的痛哼起来:“我说,我说,我都说!”   “卖到了馨月楼了!”瘦高个在慕容冲逐渐加重的力气下吼了出来。   “剩下四个呢?”   “就是我们兄弟两个刚刚喝花酒的那家。”   闻言,慕容冲松开了他的胳膊,瘦高个立刻倒在了地上。   冷冷清清的店里,因为慕容冲踏了进来,边上原本了无生气的女子一下子就扑了过来,媚笑着道:“公子不是本地人吧?像公子这么俊朗的人,我们见过一次就绝对不会忘记的。”   慕容冲皱了皱眉,因为那浓厚的脂粉气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躲过女子就要搭上来的胳膊。   从事这行业也是必须要会看眼色的,女子看出慕容冲面上的不耐烦,克制住自己想继续往上扑的冲动,面上还是笑的殷勤:“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啊?给我说说,我给公子好好挑选。”   慕容冲冷冷道:“把你们老板叫来。”   “哎~”女子轻柔的道,只能再不舍的看一眼,讪讪地退了下去。   边上其他还想涌上来的女子们,看了一眼这在他们店里也是极会讨客人欢心的主都退下了,也就不好再往上涌,只能聚在一起一边偷偷的看两眼,一边小声的窃窃私语。   她们这样子倒不像是在这里惯会与人巧笑的生意人,反而像极了那些躲在深闺里的女子,偶尔不小心撞见了男宾的不知所措。   不一会儿,一个盈盈婷婷的身影就出现了,水蛇般的小腰走起路来轻轻扭动着,再应和着那时不时随着摆动的群裾而露出一角的绣鞋,若是定力稍弱的人,见了此景,心中肯定少不了一番臆想。   她缓缓走近慕容冲,越是打量仔细,嘴角的笑意就越是扩大。   “公子,我便是这百花楼的老板娘了,公子叫我如意就好。不知公子此番是想找哪位姑娘啊?”   “我不是来找姑娘的。听说昨日有人卖了四个男童,可否让我见见?”   如意听这话,面上随即闪过一丝失望,但依旧笑的百媚生:“只是那几人昨日才买进来,还没有调jiao过,只怕野起来伤了公子。”   “无妨,带我去吧。”慕容冲淡淡的道。   “公子请随我来。”如意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在前面带路,心中不露痕迹的叹息一声,这么好的姿色,怎么就好了男色呢?   刚刚走近,一个屋子里就传来了摔砸打斗的声音,顺便还夹杂了几声咒骂。   如意不禁回头看了看慕容冲,面露难色的道:“公子,你看这……”   慕容冲没有理会她,径直走上前去一把推开门。   与此同时,屋里的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几双眼睛齐刷刷的看了过来。   慕容冲打量着屋里,桌椅都被摔砸在地上,老大正在被两个大汉摁倒在地上,剩下三人被绑在一起,捆的结结实实,另有两个人拿着鞭子正在抽打。   看到这一幕慕容冲的脸色瞬间暗了下来,回头冷声道:“不知如意姑娘,能否让你的人先退下?”   如意还没反应过来,怔愣了一秒,才为难的道:“公子你看这样子也不太好,我这楼里还有那已经调jiao好的,姿色绝不输这几个,不然公子将就将就。”   “不必了,让你的人先下去吧。”慕容冲控制住心中的怒气,平静的语调反而带有让人不得不遵从的威严。   如意只好让那几个大汉退下,客套几句自己也退了下去,还顺带关上了门。   她一走,老大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跑到慕容冲身边急切的道:“公子你没事吧?”上下打量一番,确定慕容冲没事,才拍拍胸口窃喜到:“我还以为公子你也跟我们一样呢,公子没受伤就好。”   慕容冲看他这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道:“快把他们三个解开吧。”   一旁被堵住嘴捆在一起的三人听到这话连忙急切的点头如捣蒜,嘴里还发出呜呜的声音。   被松绑后,四人立刻排成一排跪倒在慕容冲面前道:“属下疏于职守,让公子置于险境,望公子责罚!”   慕容冲无奈的叹了口气,道:“行了,起来吧,你们吃的这番苦头也算是给你们一个教训了,以后多加小心就是。”   “可是,公子……”   “好了,不要争了,第一次见到有人领罚还这么积极。”慕容冲打断老大的话,道:“你去给我把那个如意姑娘叫进来,我把你们赎出去。”      ☆、第十八章 落户平阳 下   如意又带着一副招牌笑容走进来,只是一看到这些孩子整整齐齐的跪成一排,脸上的笑就凝固住了,在这场子里混的久了,好歹还是能看出点端倪的,她内心把那个瘦高个和大汉骂了一顿,走到慕容冲面前几步的路,重又自然的笑了起来。   “公子这是?”   “替他们赎身,”慕容冲说着,将手中的玉佩递到她面前道:“这琉璃玉佩,应该够了吧?”   “这……”如意迟疑了一下,还是慢慢接过了玉佩,心却渐渐定了下来,起初她看慕容冲气质不凡,衣着华贵,自是有权有势之人,说不定还是什么王公贵族,又看到这些孩子跪在他面前,继而认定慕容冲是为了自己的人寻来了,虽说为了下人亲自来有些难以相信,不过万一这公子真有龙阳之好,为了这一情面亲自来也不是不可能。一时都有些担心自己得罪了这人,脾气好些可能只是生意不保,脾气差些可能小命不保。   不过慕容冲递出玉佩,一下让她放了心,说不定这位公子只是看上了这几个孩子,想替他们赎身,他们因感激才下跪。   既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如意笑的也更加柔媚,将玉佩递还给慕容冲温柔的道:“我一个女子,也不认得这些个宝贝的价值,不知公子能否让如意叫个人来好好看看这玉佩。”   慕容冲点点头道:“去吧。”   如意又扭着她那婀娜的水蛇腰走了出去,再回来时身边就跟了一个中年男子,如意笑着介绍道:“这是我这楼里的账房先生,见多识广,往日贵客们留下的宝贝都是让先生来加以估价的,先生的眼光可从来没有错过。”   男子蓄着长须,胖瘦适宜,那番清冽的气度跟这百花楼一点边都搭不上。   慕容冲将玉佩递给他,问道:“敢问先生姓名?”   “老夫一平头百姓而已,与公子不过点头之交,就没有留下姓名的必要了。”男子的回答不卑不亢,虽然说他说自己只是平头百姓,但却没有任何丝毫因此而放低气度的意思。   对方这个态度让慕容冲也不便再问,只静静看着他端详着手中的玉佩。   过了一会儿,他才对如意说道:“这是上好的琉璃玉,单就这玉的价值来说最低也值上二三百两,再加上这玉佩上的雕艺也都是上乘,每一处都是细致打磨,这种品质的玉佩整个大秦也就难寻几个吧。”   男子说完,终是凝目看了慕容冲一眼,没有多说什么,便道要自己的事情做完了,要先行告退。   如意向他点点头,接着笑逐颜开的向慕容冲道:“公子真愿意拿这玉佩赎他们几个?”   “公子不行啊……”慕容冲还没回答,那几个孩子马上就叫了起来。   “够了,别叫了。”慕容冲冷下脸来盯着他们,周围果然马上安静起来,四个孩子只低头站在一起也不敢再出声。   慕容冲又转向如意道:“我说了当然不会反悔,既然如意姑娘同意了我便将他们四人带走了。”   这么大一笔买卖,如意当然高兴的不得了,一边将玉佩收回自己手中,一边对慕容冲招呼道:“这人公子都要带走了,也不在我这百花楼里吃点酒菜?”   “不必了,我还有事在身,不便久坐了。”慕容冲说着,就要带着那四人往出走。如意当然一路跟在后面笑着欢送。   刚出百花楼大门口,几个孩子便拥了过来急吼吼的说:“公子你怎么不说明自己的身份啊,怎么能用那么贵重的东西来赎我们几个啊。”   “我的这身份并没有什么光彩,说出来反而引人耻笑。”   几个孩子不懂,遂反驳道:“公子你可是我们燕国的王子啊,而且还是秦王亲自派去平阳的,咱们出发那天王上还在城楼之上送行呢,搬出这些来就能够吓死他们了。”   慕容冲冷笑一声,道:“燕国都不在了,还有什么燕国的王子,我们都是秦国的阶下囚而已,不过给了几个光鲜称呼罢了。”   孩子就算再迟钝也知道他们不小心触怒到慕容冲了,于是再也不敢多话,安静地跟在后面。   馨月楼虽跟烟花巷里那些店的风格截然不同,但好歹也算是同一个行业,即使不在一条街上,但也算在一个商业区里,因此相隔也不是太远。   慕容冲的脚步不急不缓的走着,后面跟着的四人虽然受着伤这样走着有点吃力,但苦于自己闯下的祸,也只能咬牙互相搀扶着亦步亦趋的跟在慕容冲身后。   离门口还有一段距离,就有两个孩子风一般的冲了过来:“公子回来了!”虽然是招呼着慕容冲,眼睛却看着他身后跟着的人,躬了个身便要到后面去扶他们。   慕容冲冷声道:“他们自己能走,不用你们扶。”但随即掏了一块碎银扔给二人接着道:“去买点治跌打损伤的药来。”   两人听了前一句话无奈的低下头,听到后半句马上又重新笑起来,拿着银子又风似的跑走了。   慕容冲无奈的摇摇头,这才发现门口一个身影在他注视过来时,马上躲到了门后。   这个举动不禁让慕容冲轻笑了一下,不过幸好没人发现。   等到一行人在馨月楼重新集齐,纤阿已经向顾馨月做好了辞行。自己的妹妹就这样被别人带走,顾馨月自是一百个不愿意,但无奈人家姑娘早都把自己“许了出去”,她怎么劝说都不行。考虑到自己这馨月楼也不是一个适合清白姑娘久待的地方,如今纤阿已经灵动可人,再过两年出落的更好,万一不小心让哪个客人看上了就不好了。   不舍的告了别,还专门给纤阿准备了几套男装方便出行。   顾馨月又以那满怀怨念的眼神看了一眼慕容冲道:“人家百花楼花了几十两银子买了几个姿色平平的人,就赚了个琉璃玉佩,到我这儿自己搭了银子进去,还要被你带走一个人,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慕容冲静静听完她这番“怨词”,也没有反驳,反而由衷的向顾馨月鞠了一个躬,道:“冲定当不忘和顾姑娘的约定。”   顾馨月点点头,牵着纤阿的手放开,看他们几人翻身上马,往离城的方向而去。   直到人影化作一点消失眼前她才转身离开。   吃了一次亏的孩子们终于收了心,再加上一路上该看的新鲜事都看的差不多了,于是终于安安静静的开始赶路。   慕容冲本来考虑到纤阿一个女子,骑马赶路太过疲惫,结果行了半日,发现她的状态比那几个孩子好多了,在加上她骑马奔驰时清脆的笑声,慕容冲也就没有怎么刻意放慢速度。   终于,两日之后,“平阳城”三字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第十九章   众人刚刚松了一口气,就发现慕容冲从走进平阳城的那刻起就重新压抑了起来。   对慕容冲来说,走进平阳城就等于走进了苻坚给他设下的另一个牢笼,他现在才明白即使这些日子刻意去忘记苻坚的存在,可他就像是烙在自己记忆中的一道伤疤,永远也不会痊愈,而生活又在时时告诉着自己,即使苻坚不在眼前,但他却仍旧控制着自己,无法挣脱。   但对于搞不清楚状况的一行人,只能努力活跃气氛,来带动慕容冲放松。   不过对好不容易安静了两日的众人来说,难得能开心的放松谈天也是很愉快的事情。他们自然对于中途加入纤阿极感兴趣,不过这路上总碍在慕容冲的面子不好拥上去打听。   这下好了,六人像被打开了话匣子,围着纤阿时不时发出阵阵笑声。   于是,慕容冲还没来得及陷入悲伤,就被激怒了,可众人只能看到他的脸色更黑了,虽是感觉是有点不同,但他们也摸不清楚,只能更加热闹的嬉闹。   慕容冲终于忍无可忍的放下手中的碗筷,冷声对纤阿道:“你坐过来。”   六人一下子噤了声,默默的吃着口中的饭菜,看着纤阿端着碗筷移到了慕容冲那张桌上去。   “我跟你坐一张桌子不好吧?”都坐下了纤阿才后知后觉的开口道。   慕容冲闻若未闻的夹着菜,不动声色的道:“都坐下了你才说,不是迟了吗?”   “我从小跟着爹爹一起在山上打猎,没学过那些规矩。”纤阿双手不安的抱着碗,弱弱的道。   慕容冲的心情终于好了一点,夹过菜吃了一口才缓缓说道:“你不需要懂那些规矩,随自己的心意来好了。”   看女孩抱着碗踌躇的样子慕容冲的心情瞬间好了起来,夹了菜到她碗里,温柔的道:“快点吃吧,吃完我们还要去见平阳太守。”   “嗯。”女孩点点头,跟他一起吃了起来。   吃完饭,慕容冲才想起来向纤阿问道:“顾姑娘说把我们是在景城最大的黑店被迷晕,那黑店怎么都能如此嚣张,官府都不管呢?”   “哦,我刚刚才给他们几个说了,那店老板是景城太守的亲戚,他本身也不敢做什么,只是他也不管那些个在店里杀人越货的,反而如果有人在他的店里做成了生意要给他分几成钱,这样他既没有做任何事,还拿了钱。这在景城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那店是专门坑像你们这种从外地来的人。”   慕容冲了解的点点头。   “对了,他们几个都没有名字吗?我问他们叫什么,他们就给我说叫他们老大,老二就行。”纤阿不解的向慕容冲问道。   “嗯,苻坚把他们给我时,让我给他们重新起个名字,一路上光顾着赶路了把这事都给忘了,结果他们几个就这样相互叫了起来。等我们都安顿好了再说名字的事吧。”   “苻坚?”   “大秦的王上。”   “啊!”听了慕容冲的解释,纤阿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她刚刚就那样把大秦王上的名字就那样叫了出来?   “我说了,在我面前不用讲规矩,你想怎么说都可以,不用怕。”慕容冲突然低头看着她笑着道:“你想让他们叫什么名字,我把这个权利交给你了,你想叫他们什么都可以。”   纤阿一时间先是怔愣的“啊”了一声,随即又似明白的“啊”应了一声。但又马上后悔道:“我不会起名字啊……”   “但你的名字就很好听啊。”   “那是我爹爹起的。”   “既然你爹爹都能起出好名字来,那你自然也可以了。”   “我……”纤阿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慕容冲嘴角逐渐扩大的笑意,一时间被惑了心神,不知言语。   慕容冲反而被她这可爱表情逗笑了,抬手揉了揉她的头,正要把手拿开,两个人却一起愣住了,想到了很久以前那个相似的场景,两人突然相视一笑。   这边两个还在一个只有他们的世界时,另一边的六人都已经在一旁看了很久了,终于有人压制不住的笑声传出来,把两人从那个记忆中的早晨叫了回来。   孩子们似懂非懂的一旁刻意咳嗽着,纤阿跟在慕容冲身边却红了脸,只是慕容冲却依旧面不改色的在前面走着,仿佛刚在的事情再正常不过。   走了几步,察觉身边的人没有跟上来,回头看纤阿红着脸低着头慢慢走着。慕容冲走到她身边悄声道:“你为什么要跟我到平阳城来呢?”   纤阿不解的抬头看他。   慕容冲继续问她:“那我为什么要带你过来呢?”   纤阿仍旧不解的摇摇头。   “因为你注定是我的人。”慕容冲俯身在她耳边悄悄的说道。   他还没来得及站直身子,就看见纤阿瞬间变红的侧脸和耳垂。慕容冲轻笑一声,在宽大的衣袖遮掩下在人来人往的街上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纤阿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迈出脚步的,一步步就像踩在云端,那么的不真实,突然有莫名的害怕,怕从这不真实的地方离开,那飘在耳边的话语就那么随风散去。   可偏偏就是有那不识相的人跑了上来,把她从那美好的地方召回了真实世界。   “纤阿!纤阿!纤阿!”老大的声音突然显得无比聒噪。   “啊,怎么了?”纤阿愣愣的看着他。   “你怎么变傻了?”   “你才变傻了!”纤阿终于回过神来,正常的回道:“到底怎么了?”   “刚刚,刚刚,公子笑的可开心了,你给他说什么了?”老大好奇的问道。   “笑了很正常啊,不然哭吗?”   “不,绝对不正常,这跟公子以往的笑完全不一样。”   “我觉得没什么区别啊。”   “公子以往都是笑一下就收住,眼角都不皱一下的。刚才不一样,嘴角咧的收都收不住,眼睛都要眯到一起去了。”老大饶有道理的解释道,但看着纤阿仍旧不知所以的表情,心中焦急,要不是知道纤阿是女子,他早就一掌拍下去了。   “对啊!”老大突然恍然大悟般叫道。纤阿是女生啊,他怎么就把这个事情给忘记了,公子这是对纤阿有意思啊!   他像发现新大陆似得急忙跑去跟自己的小伙伴们分享自己才得到的消息。   不过其余五人像是不感兴趣般的只淡淡的“哦”了一声。   老大一时郁结道:“你们怎么都不感兴趣啊?”   大家无奈的道:“一路上这么明显的事情,你才发现吗?”      ☆、第二十章   慕容冲等人刚在平阳城安定下来不久,秦国的战事就传了出来,苻坚命人举兵南下,势要向岌岌可危的晋国宣战,虽说已经发兵,可大秦朝内还是两派分立,支持苻坚的主战派和支持王猛的主和派。   慕容冲听到这个消息时并没有多大的波动,虽说自己称不上多了解苻坚这个人,但好歹多少还是知道苻坚的野心,他想要一统天下的野心从来都不曾掩饰,如今看着是要攻打位于两国交界处的几个小国,无非是想敲山震虎罢了。   说到底苻坚始终无法举兵南下攻打晋国,一是大秦刚结束战事尚且需要休养,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王猛等心腹的一致强烈反对。   “公子,可算找到你了。”平一气喘吁吁地跑到慕容冲面前道。平一,是被慕容冲赋予起名字权利的纤阿,一时兴起将他们六个从大到小依次起名为平一至平六,又省功夫又好记。起初被告知要叫这种名字的六人是一致反对的,但无奈反抗不过慕容冲,只能悻悻然接受了。   慕容冲转过身来,收敛了心底的情绪:“着什么急,喘口气再讲。”   平一手撑着膝盖,平复了声音道:“顾姑娘那边和王上都来信了。”   慕容冲掩过一丝不安,缓缓道:“知道了,只是几封信而已何必这么着急跑来。”   平一跟在慕容冲的后面往前院走着,抬眼看慕容冲的侧脸,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慕容冲到了前院还未跨入正门,太守已经迎了出来,满脸堆笑道:“王上命下官为公子备的别苑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公子何时想搬过去都可以了。”   慕容冲淡淡的嗯了一声,道:“辛苦大人了,我这今日就让他们收拾行装,这两日便搬过去,这些日子叨扰大人了。”   太守面上的笑容更甚,背也弓了起来:“公子说的哪里话,公子能在下官这陋室居住,是下官之幸。”说着从袖口里拿出了一封信,递到了慕容冲面前,“这是王上的亲笔信,命下官转交给公子。”   慕容冲忍住转身欲走的冲动,伸手接过信,看也不看就塞到袖中,冷声道:“麻烦太守了。”   说罢,转身对着平一道:“去叫大家都准备收拾行李吧。”   看着平一走远,慕容冲才回头对太守道:“没有其他人了,大人还有什么不妨一并说了吧。”   太守犹豫了片刻,又拿出一封信,这次头低的更甚,道:“这是王大人让交给公子的。”   “王大人?”慕容冲愣了一瞬,不禁冷笑一声:“王猛?”   “是。”   慕容冲接过信,笑着道:“大人还真是谁的好处都不曾落下啊。”   “下官只是区区一个太守而已,哪敢违背上面的旨意。”   “既如此,我就不再耽搁大人的时间了。”慕容冲说完便微微颔首致意,转身走掉。留下太守一人看着他走远,才长舒口气,挺直脊背擦了擦额角的汗。   “真是请了尊大佛啊!”太守不禁在心中长叹,才开始听说朝廷要来人,是好是坏心中正忐忑,结果见面才发现只是一个俊秀少年,还是王上的娈童,心中还没来得及稍加反应,几道圣旨便接连到了,都是让好生照顾这个少年,才知道他原来正得圣宠,又想好好巴结之时才发现这个少年的性子出奇的古怪。这讨好不了又得罪不了的人,还是早早送走的好,少做少错,不做不错啊!   马车载着满满的行囊,慕容冲一行人骑着马跟在一边。缓缓在一个宅子前停下,宅子还没有挂匾额,或者是曾经挂了又被拆下来了。   “这宅子真不错!”平一提前到了半刻,已经在里面大概逛了一圈,才在门口等着大家到达。众人刚刚下马,他还没来得及向慕容冲行礼便大声叫了出来,末了才向慕容冲补了一个礼,不好意思的笑着。   慕容冲看着他的笑脸,只得淡淡道:“这次便算了,先让大家搬东西,归置归置吧。”   看着他们六人热火朝天的忙着笑着,纤阿的心情也不禁雀跃起来,正想帮忙,刚迈了一步就被慕容冲拉住了胳膊拦住了。她一时也没有多想,随即看着慕容冲笑着道:“这就是我们家了吗?真好。”   “只是一个落脚的地方罢了。”   纤阿看着慕容冲没有变化的脸,强打起笑脸宽慰道:“既来之则安之嘛。”   慕容冲没有回答,只是牵起她的手跨步向里走去。纤阿瞬间便红了脸低头跟着他的步伐,只剩下六个孩子忙碌的身影。   平一看着那两人一身轻松的背影,不由得叹了口气,无奈的扛起行李……   然而两人的甜蜜刚迈进堂屋的门槛便被打破了,纤阿突然想起来顾馨月寄来的信还放自己袖中,急忙拿出来递给慕容冲。   慕容冲看了信封一眼,又满含无奈的看向纤阿道:“你还真是不会挑时候呢。”   看着纤阿不解的睁大眼睛的表情,慕容冲轻笑着从她手中抽走信封:“我现在先处理这些事,你看看后院那些屋子想住哪间,还缺些什么,就告诉平一他们,让他们去添置吧。”   纤阿点点头,笑道:“我知道了,你先忙吧。”   慕容冲目送纤阿的背影消失在某处,将手中的信随手放在一旁的桌上,又从袖中取出那两封来自长安城的信,摆在一起,不禁自嘲的笑出了声。   拿出桌上的烛台,径自点燃了那封苻坚的亲笔信。王猛的信倒是新鲜,可他大概也能猜出那位忠心为主的人是怎样在信中将自己大肆指责,并且劝告自己安心守在平阳会有怎样的好处,果不其然打开信匆匆扫了几眼跟自己猜测的意思相差无几,又笑着将这封信点着,合着刚刚那封信还未燃尽的火焰一同化为灰烬。   顾馨月的意思他大概也能猜测得到,只是这人未免太过着急,他们才到平阳她的信紧接着便到了,这已经是第三封了,之前虽然没有提及什么,都是简单的嘘寒问暖,要他好好照顾纤阿。但他已经能够感觉到顾馨月在某件事情上的焦急,慕容冲无奈的摇了摇头,只是这种事情,唯有徐徐图之。   展开信纸,熟悉的名字出现在视线中。   “如意?她们是怎么走到一路的?”慕容冲不解的挑了挑眉,不过有一个人让他颇为感兴趣,那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账房先生。      ☆、第二十一章   顾馨月与如意的本就是一直作为竞争对手般的存在,双方也并没有打交道的意思,只是突然有一天顾馨月接待了一个客人,名曰赵华。   赵华,就是如意楼中的账房先生。也不知道对方如何知道自己的想法主动和自己接触,想要寻求合作,当然还说服了如意加入。顾馨月自己也拿不定主意,不知对方是敌是友,于是只能写信向慕容冲求助。   慕容冲一边点燃手中的信件一边皱紧眉头,他心里清楚那个赵华肯定不会只是简单的一个账房先生而已,只是那人隐藏太深,自己也无从判断到底该不该信。或许从那日的玉佩他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再加上这几日的打探竟然将他们的打算都能弄清楚,不管是真的知道,还是仅仅只是对方的猜测,这个人都不会是多么简单的存在,无论是敌是友,都很麻烦呢。   慕容冲看着那点点星火熄灭,抬起头来,一时感觉有点昏暗,微微眯起眼来适应,无奈的长叹一声,才刚刚落脚,便开始忙碌了……   回过身来,平一到平六已经一字排开站在门口了。慕容冲不经意的看了他们一眼道:“都已经收拾好了吗?”   “带来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本来屋子里东西也齐全,收拾的也干净,那位太守大人还真是会办事啊。”平一对着慕容冲说着,才想起来问道:“公子你住哪间屋子啊?”   慕容冲看着他们,想起什么似得问道:“纤阿住在哪间?”   “东边假山旁的那间。”   “我住离那间最近的。”   “可是……”平一迟疑了一瞬儿道:“老五已经住在那了。”   慕容冲抬头看着平五,淡淡道:“一盏茶的时间,搬出来。”   平五连忙开口道:“马上搬,马上搬。”说着还不忘去踩平一的脚。   慕容冲没理会他们的小动作,安排道:“平二拿着银子去街上找点粗使丫头。”   “是,公子。”平二正要转身往出走,就撞上了迎面走来的太守府中的管家,管家哈着腰到慕容冲面前行了礼。   慕容冲点点头道:“起来吧,管事到这里来可是太守有何事吩咐吗?”   “不敢,不敢,是太守大人派小人过来给公子收拾杂事的。”管家应声答道。   “如此真是辛苦管事了,请代我向你家大人道谢。”慕容冲一边说着,一边整理着袖子坐下。   “不敢当。”管家又鞠了一躬,便向门外喊道:“进来吧。”   话音刚落,一排侍者便从门外走了进来,齐齐行礼。   “这是之前这个宅子的几个丫鬟小厮,本来想就直接给公子留在府中的,但听闻公子喜静,我便把人都打发了走,只留着这几个手脚勤快,做事麻利的,看看公子是否满意。”   慕容冲的眼神在那排人身上转了一圈,又落回管家身上,笑道:“管事真是有心了,我正要叫人去寻几个粗使丫头回来,既如此便都留下来吧。”   说着,对着那排人道:“今日我们刚刚搬进这里,要忙的还很多,既然你们曾在这里做过工,便也熟悉这里的环境,原来是做什么的现在还是做什么吧,先下去忙吧。”   “是。”一行人又齐齐的行了礼,有序的退了下去。   慕容冲这才转向管家道:“果然是管事挑下的人,做事都很懂规矩。”   “多谢公子称赞。”管家笑出了满脸的褶子,接着道:“公子刚到平阳,府中事物尚未收拾妥当,只要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就是了,太守大人自会为公子一一打点妥当。”   “辛苦管事了。”慕容冲听了这话,貌似不经意扬起的笑脸晃花了管家的眼,让他已经不知道慕容冲说了些什么,只能默默的点头称是。   好不容易送走了管事,慕容冲理了理衣摆,对仍然杵在那里的六人反问道:“你们几个就站在那儿我的房间便能收拾妥当了吗?”   六人这才反应过来,随即飞奔而去。   待到堂屋中只有自己一人,慕容冲才缓缓闭上眼睛,对于一片茫然的未来心中既惶恐又期待。秦国的战事一桩接一桩的传来,到目前为止对自己都没有任何有利的消息出现,不过无妨,已逢乱世还怕遇不上什么天下大乱吗。慕容冲轻笑,只是这几年,得“好好”呆在这平阳城了啊。   不知道是因为宅子本就收拾的妥当,还是下人们的效率奇高,不久便又整齐的跪在慕容冲下首。   “公子还有何吩咐?”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毕恭毕敬的开口道。   慕容冲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跑走的思绪,心中不禁暗自惊讶自己竟然连这么多人出现在面前都没有及时反应过来,面上仍然不温不怒的睁开眼睛:“你们说说自己是做什么的吧。”   慕容冲刚刚坐直上身,一个面容清秀的丫鬟便奉茶上来,道:“奴婢是这宅子前主子的贴身丫鬟。”   慕容冲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接过茶杯轻呡了一口,便放在一旁,朝下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继续。   等到众人都说完,他才点点头,缓缓道:“我没什么特别要求,你们依旧各司其职吧。倘若有事我会找平一他们六人传达的,以后除了传菜递茶,便都不要在我面前晃了。”   “是,公子。”众人又叩首,散去。   除了刚刚递茶的那个姑娘还没有离去,又向慕容冲盈盈一拜道:“公子说让我们各司其职,又让我们不能随便出现在公子面前,莲儿之前是近身伺候主子的丫鬟,现在要如何侍奉公子呢?”   慕容冲皱了皱眉道:“我不喜欢有人贴身伺候,不过这府中还是有个人要你伺候的。”说着便站起身来,“这府中东边假山你该知道如何走吧?带路吧。”   “啊……是。”莲儿一时还未反应过来,便看到慕容冲已经越过自己朝门口走去,那句还没开口的“公子请”只能噎在口中。默默跟在慕容冲身后三步左右的距离给他“带路”。      ☆、第二十二章   慕容冲还未走近就已经看见了纤阿忙碌的身影,没有管身后跟着的尾巴,径直朝她走了过去。   “你的事情都忙完了吗?”纤阿抬头见是他,满面笑容的问道。   “差不多了,不急这一时。”慕容冲走过去将她又要忙碌的手捉住,“他们六个呢?不来帮忙,就让你一个姑娘家做这些事。”   “还有那么多事都要让他们几个做的呢,我让他们去忙了。再说了,他们也不知道姑娘家的屋子该怎么收拾,还是我自己干来的舒服。”纤阿说完才看到慕容冲身后的人,不由的问道:“这位是?”   慕容冲像是才想起来身后还跟了个人似的,皱起的眉头里浮上一丝不悦,也不回头看莲儿一眼便道:“这是太守的管事送来的丫鬟,以后你的杂事便交给她去办吧。”   莲儿听到慕容冲的话,尽管心中一万个不愿意、不服气,还是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小姐好,奴婢名唤莲儿,以后就听从小姐差使了。”   纤阿却是不太习惯被人这样跪拜,正要伸手去扶对方起来,却被慕容冲按住了,纤阿看着慕容冲微微摇了摇头,不太懂但还是停住了动作,只是轻声道:“起来吧,我知道了。”   “先下去吧,晚上再来伺候着。”莲儿正要开口答话就被慕容冲出声撵走了。   等到那人走远了,慕容冲便伸手将纤阿揽进怀里,两人之间第一次有这么亲密的接触,纤阿一时作何反应的愣在原地。   慕容冲不禁扬起一丝略带调皮的笑,带着温热的气息打在纤阿的耳畔:“你这样子真的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纤阿从怔愣中反应过来,条件反射般的伸手抵在慕容冲胸前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刻意扭过头不去看慕容冲带着八分笑意的委屈表情。   察觉到慕容冲还有伸手的趋势,纤阿连忙慌乱的转移着话题:“你、你、你刚刚为什么拉住我。”   “就是因为想抱抱你。”慕容冲故意曲解着她话中的意思。   果不其然,立刻就能看见纤阿涨红的耳朵,低着头慌乱地的解释:“不是,不是,我是说刚刚,呀,不是,就是,就是那个莲儿……”   慕容冲伸手捏了捏她绯红的脸蛋,笑着道:“你以前的伶牙俐齿都去哪里了?”   “呀!”纤阿赌气般的打落慕容冲的手,假装吃痛揉着脸实际是为了遮挡愈加发烫的脸颊。   慕容冲终于收敛了自己行为,一张脸又重新严肃了起来,双手压在纤阿仍然放在自己脸上的手上,就那样捧着她的脸,看着她的眼,认认真真的道:“辛苦你了。”   纤阿这次的反应较之以往快了许多:“我发现你现在说话我是越来越不好理解了。”   “辛苦你为我放弃了原来那么自由的生活,辛苦你被我带进了现在这个布满规矩的日子,辛苦你以后可能还要参与的更糟糕的日子。”慕容冲缓缓说道,咽下了“辛苦你还要被我的计划设计在内”这最后半句,转而道:“你以后跟在我身边总要习惯这种生活,我知道这会让你不太自在,可你也是主子,不管是这个莲儿也好,还是平一他们几人也罢,总是要有主仆之别的。”   “可我从没当过平一他们是什么仆人。”纤阿无奈的道。   “我知道,你生性善良,又跟着你爹在山中生活,对人都没有什么戒心。平一他们几人也就算了,毕竟他们一路跟着我,心地也单纯,可就拿今日那丫鬟来说,就单是你这个主动扶她的动作,以后就能认定你是个好欺负的主子了。以后稍许端着点主子的架势,便不会随意被哪个心地不纯的欺了去。”   纤阿听得似懂非懂,只能默默点点头,先将这番话记下来。   慕容冲看着她低垂的眉眼,道:“怎么了?感觉不是自己想象中的生活,有些许后悔了。”说完这话便紧紧盯着她看,不想错过她的任何表情。   直到看到她不假思索的摇摇头,慕容冲才缓缓的松了口气。   纤阿确实没有半分后悔,她只是有一点无措,有一点茫然,不知道怎么适应慕容冲刚刚告诉自己的话,但是只要在他身边就够了,那点无措茫然也会消无踪迹。但她不知道怎么说,只能对慕容冲摇摇头。   慕容冲也不需要她说什么,只要她的不后悔就够了。   两人和谐的氛围是被平五打破的,话说他们几人收拾好了房间便赶紧去找慕容冲交差,却不知道慕容冲本人早把那“一盏茶的时间”几个字忘到了九霄云外,到处都找不到他人,平五打算找纤阿帮帮忙,却意外的发现如木桩般站在那里纹丝不动的两人。   “公子!公子!”平五完全没有眼力见的奔向慕容冲。   还未走近,便被慕容冲一个眼神冻在了原地,他虽然不明白公子为何生气,但内心中“完蛋了!”这几个在不停的回荡。   果然,就听到慕容冲冷冷的声音飘进耳朵:“你们一个个这些日子是将规矩都忘了吗?”   平五不禁打了个冷颤道:“没,没有……”   “呵……”   这轻飘飘的一声冷笑让平五的身子趴伏的更低了。   纤阿本想开口帮帮平五,但是想到慕容冲刚刚才给自己说的话,只能咬住嘴唇忍住不说。自己本来就是跟着慕容冲的,跟他们几个可以没有那么多规矩,可总不能让慕容冲这个真正的主子也跟自己一样。纤阿在心中这样宽慰自己道。   慕容冲到底不想在她面前太过严苛,只冷声道:“你自己知道规矩,也知道该怎么罚,下去领罚吧,让他们几个不要手下留情,否则……”   “是是是。”平五连忙应道,起身往出跑,这已经比他之前的那不祥的预感所估计的结果好很多了,只求能早点下去领罚。   “你刚刚竟然没有开口为平五求情,是我的话起作用了吗?”慕容冲看向纤阿道。   “一半是。”   “另一半呢?”慕容冲不解的皱起眉头。   “另一半是因为我相信你。”纤阿答。      ☆、第二十三章   一个清凉的吻突然飘落在纤阿的额头,她一时惊的几乎无法呼吸。   “你最近变得越来越呆了,我都怀疑我是不是认错人了。”慕容冲笑着揉了揉她的头。   “才没有。”   “但愿如此。”慕容冲笑着故意拉长了叹息的声调,本以为会扑上来反抗的某人,却因为害羞而转身逃跑。   慕容冲没有去追,挂在脸上的笑意一点点褪了下来,眉头却越皱越紧。负手而立,仿佛看着正在逃跑的某个人,又仿佛看的更远。   良久,才转身离开。   慕容冲的身影刚刚离开不久,莲儿的身影便从暗处显现出来……   慕容冲进到房间后天色便开始暗了下来,坐在那儿看着眼前的事物一点点变得昏暗起来,一动不动。   “公子?”平一的声音传了进来。   “进来吧。”慕容冲从怔愣中清醒过来。   平一进来后,行了礼便从怀中掏出火引,将四周的蜡烛都点亮后,终于看清了坐在那里的慕容冲的样子:“公子,都安排妥当了。这是不是以后就没有什么事情干了呀?”   慕容冲看了他一眼,冷声道:“这是你该管的事情吗?”   “公子,平一只是……”   “平一,路上赶路时我们可以放开规矩,但是现在不是让你们放开规矩的时候。有你们要做的事我会让你们去做,没有你们也不需要关心。下去告诉他们几个,这些日子真是愈发把规矩抛在脑后了!”   “平一知错了。”平一再不敢多话,只能老老实实的行礼认错。   “下去把我的纸笔拿过来吧。”慕容冲摆了摆手。   慕容冲的左手食指一下一下扣着桌面,思考着今后可能出现不完的麻烦事,“怎么会没有事情干呢。”慕容冲喃喃自语。   平一很快拿了纸笔过来,主动的在一旁磨着墨。慕容冲看着面前的白纸,想了想道:“你去给纤阿说,明天我让你们去给顾馨月送信,她有什么要送的书信今日便写好了,明天一早好一块儿送去。”   “是。”平一识趣的退了下去传话。   又只剩下慕容冲一个人呆在屋子里,摇曳的烛光照的一切都恍恍惚惚的不甚真实。慕容冲看着面前的白纸只写下了四个字:“不可妄动。”   无奈的摇摇头,还真是无论走到哪里都躲不过天子的眼睛啊……   心下思绪未平,门就被缓缓推开了,莲儿迈着步子走到了慕容冲近旁,才缓缓行礼:“奴婢见过公子,奴婢是特地来伺候公子的。”   慕容冲冷冷看了她一眼:“我有让你过来吗?”   “莲儿是想公子定是需要人贴身伺候的,就贸然前来了。”   “呵。”慕容冲冷笑道:“看来本公子才说过的话,你是一句都不记得了。”   莲儿闻言连忙伏低身子解释道:“莲儿都记得,只是小姐她说不习惯有人伺候,让我来看看公子这里有什么需要伺候的。”   “哦?那你刚刚怎么说是你自己贸然前来的?”慕容冲手中轻轻磨着墨,状似不经意的问道。   “奴婢……”莲儿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既如此,看来你实在是没有什么用处的,我这院子也不太宽裕,便不养多余的闲人了,等会儿就收拾了你的东西走吧。”慕容冲头也没有抬,但淡淡的话语让莲儿也无力反驳,只能乖乖退了下去。   这边莲儿还在屋子里收拾东西,那边的太守府已经得到了消息。   “今天才送去的人,晚上就让别人轰出来,你是怎么办事的?”太守气冲冲的冲着管家吼道。   管家只能哈着腰解释道:“我瞧着那个丫鬟还是有点机灵的,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轰出来了。但是大人,这也是分散了那个慕容小子的注意力了,让他以为把我们的眼线赶了出去,拿院中还是有我们的人在的。”   太守闻言,只能叮嘱道:“叫他们小心着点,只要看着他没有什么大动作就好,毕竟我们也只是向上面交差的,万一眼线没有了,消息还从哪里来。”   “是是是,大人请放心。”   太守懒得再听,只能摆摆手将人撵了出去,找了纸笔将今天慕容冲的消息写下来好向上面交差。   写完了,放下笔,太守无奈的揉了揉眉心,这明明是皇上的人,怎么这消息全是王大人在打探,想的远了,只能狠狠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上头的吩咐,只管做,不要问为什么。他只是想好好的过个安稳日子,怎么就遇上了这种事呢?太守一声长长的叹息飘出房间。   另外一边,纤阿的一声惊叫也传了出来。   慕容冲皱了皱眉道:“我长的这么恐怖吗?”   “不是,不是……”纤阿突然摇着手解释道:“我一点声音都没有听见,一回头就有个人离我那么近,被吓到了。”   “吓到了?”慕容冲明知故问道,伸手将人拉进怀里,轻轻的抚着她的背:“现在呢?还怕吗?”   纤阿在他怀里摇了摇头,慕容冲感觉到她的动作,将人松开,还没有下一步动作,怀里的人就已经蹦出好远。   “你怎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纤阿红着脸嗔怪着。   “明明是你的听力不好。”慕容冲侧着头,饶有意思的看着她的动作。   “才不是,以前跟爹爹打猎时,我都能听见那些野兽的动静呢。”   “嗯。你不是还把我放到你那捕兽的坑里了吗?”   “那是你自己掉进去的,又不是我推你进去的。”   慕容冲没说话,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她,纤阿被他看红了脸,只能转过身去,假装干着活,问道:“我还没问你,这么晚了,你过来干什么?”   慕容冲自在的坐下,一只手撑着脑袋看着她,轻声道:“找你算账。”   “啊?”纤阿是真的没有听清,一脸茫然的转身看着他。   “找,你,算,账。”慕容冲这次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道。   “啊?”纤阿这次听清了,却更加不懂了。   慕容冲颇为优雅的站起身,一步一步的慢慢向她走去。这次,他的脚步声纤阿听的很清楚,“嗒、嗒、嗒……”每一步都像踩在了她的心头上。      ☆、第二十四章   “我做错什么了吗?”纤阿喃喃的问,不自觉的向后退着。   “嗯。”慕容冲轻轻点头,也没有拉住她,她退一步,他便向前一步……   “我做错什么了?”纤阿一边问一边退。   “你让那个莲儿去我房间的?”慕容冲拉住她,不让她再继续后退。   “我没有啊,我只是让她去别的地方忙……”   “我就知道。”慕容冲笑着松开她,退了两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怎么了?”纤阿不解的问。   “没什么,她已经被赶出去了。”   “赶出去了?为什么?”   慕容冲眼中笑意更甚:“我想赶出去便赶出去了。”看见纤阿正欲开口求情的样子,慕容冲皱起了眉,果然,看见他表情变化的纤阿还是忍住了要出口的话。   “我知道你想替她求情,可你至少得知道她是什么人再开口说话。”   纤阿木木的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不该左右你的决定的。”   “失望了吗?”慕容冲轻轻执起她的右手握在手中。   “没有,只是我要适应这样的日子应该要很久,总免不了要犯错添麻烦的。”纤阿低下头,没有让慕容冲看见自己眼中的情绪。   慕容冲将她揽进怀中,柔声道:“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纤阿……”慕容冲轻轻开口,少年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喑哑。   “嗯?”纤阿抬头,看见慕容冲的眼睛在烛光下反射着更加耀眼的光芒。   “你几时嫁我?”   “我……”   “我只问你愿意吗?剩下的一切都有我。”   “我愿意。”纤阿说完,笑了。   慕容冲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也笑了:“那便不许反悔了。”   慕容冲说完,便留下一个清凉的吻,笑着离开了。   纤阿站在原地,有点不太确定自己刚刚经历的是否真实,心中的慌乱连自己都说不清楚,像是又看到了两人第一次相见时,慕容冲还是那张清秀的脸,一瞬间就变成了这个一举一动都能带动自己心跳的少年。   一夜,无眠。   这一夜,慕容冲也没有睡。回到空荡荡的房间,刚刚还轻飘飘的心,一下就沉了下来。   那太守将他当做跋扈的公子哥看,可跋扈却不一定是傻的。这个院子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他还是能感觉到的。那太守盯他,多半是有人下令的,这人还不是苻坚。苻坚不会用这种方式盯着自己,他惯会直接的下了圣旨来。那是谁呢?   慕容冲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清冽的月光洒落进来,突然想到了一个人。是了,王猛。那人绝不会只是写一封信来警告自己,苻坚对他们这些鲜卑人毫无戒心,但王猛却不是,他时时提防着他们有所动作。   “哈哈……”慕容冲不禁笑出声来。   真不愧是苻坚的心腹之人啊,连他这样一个看起来毫无能力,还被放逐的娈童,都不掉以轻心。这天下,大家都以为他慕容冲就这样沦为玩物了,这个王大人却在这玩物被流放之际都不放松警惕。   慕容冲起身下床,点亮了蜡烛,将之前那只有四个字的信纸点燃,摇曳的火花,映的他的眼神也晦涩不明起来。   那该怎么做呢?毕竟王猛可没有那个太守好糊弄……   在这夜同样灯火通明的,还有大秦皇宫。   苻坚看着眼前的战报,心绪难定。王猛坐在下首,手中是刚刚才送上来的战报,正想跟苻坚说说南方的战况,抬眼便看见苻坚虽然盯着眼前的东西,但明显出神的表情。   王猛轻咳一声,道:“王上?”   “啊。”苻坚的思绪被打断,条件发射般的轻应一声,回过神来看清王猛的脸,道:“爱卿有何事要说?”   “臣以为王上有什么心事?”   “啊,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看太久战事,有点累了而已。”苻坚有些心虚的侧过头。   王猛也没有点破,状似无意的说道:“臣听闻那慕容冲已经到了平阳了?”   “是了,前几日那平阳太守送了消息来。”苻坚不自觉的接话,说完才有些后悔的看了王猛一眼。   见王猛没有说话,苻坚连忙打着哈哈道:“朕果然只有在王爱卿面前才能这么轻松啊。”   王猛皱了皱眉头,可到底也没表现出什么:“臣以为,那慕容冲并非池中物,王上还是小心提防着好。”   听了这话,苻坚反而笑出了声:“朕看上的人又岂会是池中物,我好歹也算与他朝夕相处过的,爱卿不必担心了。”   王猛没有继续说下去,行了礼,告了退。书房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关上那一刻,他才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抬头看着远方黑漆漆的天,才举步往宫外走去。   一步一步艰难的迈着,旁边的宫人举着灯,将他的背影显得更加苍老……   走出宫门那一刻,王猛回头看着这巍峨的宫墙,这大秦王朝权利的中心,这一刻,他是真的感觉自己老了。   这天下是自己的一番心血,宫里的那人,也是自己一步一步看着他登上帝王之位的。只是现在,他却怎么也看不懂现在的这位帝王了,不懂要如何为他守住这片江山了……   又走了两步,腿却不听使唤了,眼前的事物开始模糊,王猛还没有反应,就已经晕倒在地。   这一夜,王猛重病的消息传了出来……   苻坚好不容易收敛了心中的杂念,将手中的战报看完丢到一旁,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个宫人就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苻坚心中微怒,不禁喝道:“成何体统!”   那宫人被这么一吓,心中一乱,慌忙跪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战战兢兢道:“王上息怒,王上息怒……”   苻坚无奈的揉了揉眉心,斥道:“说事情!”   宫人这才反应过来,赶忙道:“王大人,王大人,他,他晕倒在宫门口了……”   苻坚心中一惊:“怎么回事?王爱卿现在人呢?”   “奴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王大人现在已经被接回府中了,据说还未醒来。”   “马上派最好的御医去王爱卿府上!”苻坚向守在外间的宫人喊道:“马上给朕备马,朕要亲自去一趟!”      ☆、第二十五章   苻坚赶到时王猛还未醒来,一向稳重的帝王此刻都有些慌了阵脚:“王爱卿怎么样了?御医怎么说?”   “王上……”旁边的人还没来得及回答,王猛就醒了过来,看到苻坚在旁边,就想起身行礼。   苻坚连忙制止住他的动作,关切的问道:“爱卿现在感觉怎么样了?”王猛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又转身命令道:“快叫御医再来看看!”   下首的人领了旨连忙下去了叫人了。   王猛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还有些许的疑惑:“我这是?”   “宫人说你晕倒在宫门口了,听到消息朕也吓坏了。”苻坚解释道。   王猛回忆了一下,记忆变得清楚些,不由的长叹一声:“害王上忧虑了,臣只是一时累极而已。”   “爱卿一定要保重身体,于朕于大秦天下都不能失去爱卿啊!”   两人说话间,御医已经颤巍巍的跪倒在地,苻坚扫了一眼,还是只能让开自己占着的位置,让御医上前诊脉。   “王爱卿的身体现在如何了?”御医刚刚收回手,苻坚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王大人这是忧虑过深,积劳成疾。索性现在还不太严重,只要好好调养,少思少虑,还是可以调养好的。”御医答道。   苻坚无奈的背过手,叹道:“辛苦爱卿了,只是这朝政如何能少的了爱卿啊……”   “王上不必忧虑,臣只是有点累了而已,休养几日,还是能为王上分忧的。”   “那这几日爱卿就好好在府中休养,朕就将御医留在你府中好随时给你诊脉。”   “谢过王上。”   “好了,你休息吧,朕也回宫了。”苻坚扶过王猛又欲行礼的身子,轻叹一声便转身离开了。   来时的急切忧虑,现在还是无法全部放下去,制止了宫人搀扶他上轿的动作,自己翻身上马,徐徐的赶着马往回走着。   这天下,还没有完全臣服于自己脚下,自己身边的人便病倒了。苻坚有点觉得自己也老了,累了。   只是,天下,必须争。   马蹄声回荡在空旷的街道,路上看不见什么人家的灯火,倒是远远的,似乎能看见远处的宫灯在摇曳。苻坚笑了一下,摇摇头拂去那个还是会不自觉的以为依旧在那摇曳灯火中等待自己的少年的身影。   “驾!”苻坚驱马向前,马蹄声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王猛的病虽然苻坚已经命令不许外传,可这消息到底还是飞快的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当然,有高兴的,有不安的。   前燕尚被苻坚留在宫中的人,有的不免开始忍不住有所动作,只是聪明人自然是要看清全部局势才会动手,而太早探出头的人自然是要被杀鸡儆猴的。   慕容垂此刻端坐在堂中,看着曾经前燕朝中的旧相识灰溜溜的出去,这是今天被他挡出去的第三个人了。   这几日王猛在府中养病,没有上朝,苻坚又对没他们什么戒心,致使这些人一个个都有些急切起来,迫不及待的想要匡复前燕,几日到他这里来或暗示或明说打探他的意思。   慕容垂自然清楚他们内心那点小算盘,一概表示自己已归顺苻坚,统统回绝。   那人的从府中离开后,一个人的身影就跪在慕容垂面前:“将军,已经打探清楚了。”   慕容垂不急不缓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道:“什么情况?”   “那人说王猛不是什么大病,休养几日便好了。”   慕容垂不免惋惜的哀叹一声:“我就说那人怎么会就这样简单的消失掉呢……”   “只是将军,这几日挡掉我们燕国人来访,日后若他们心怀芥蒂怎么办?”   “你认为他们能活到以后吗?”   “苻坚没有戒心,不代表王猛没有。我不知道他是真病假病,但你觉得他会放过那些正在暗地中动作的人吗?这些人连这点耐心都没有,根本就没有资格和我们合作。”慕容垂放下手中的茶杯,不自觉的笑出了声:“想不到我当初离开燕国之后,这群人就跟着慕容评变得一副样子,燕国之亡早有定数啊!”   此刻,丞相府   王猛看着面前的奏折,不自觉的咳了几声,随后,便有人轻轻的搭了件衣服在他身上。   “王上好不容易让夫君休息几天,你却不让自己休息,你这几日看的政事何时有少过了。”轻轻的嗔怪在耳边响起。   王猛笑了一下,将身边人的手握在手中:“王上信任与我,我自然要替王上分忧。只是辛苦夫人了。”   “我不辛苦,辛苦的是你。但总该要养好身体才行吧。”   “我这不是喝着药吗?”王猛说着指了指一旁的药碗,可药碗里的药跟刚端来时比并没有减少多少。   看着夫人微微皱起的眉头,王猛连忙端起药碗道:“一时忙忘了,药已经凉了,只能劳烦夫人再替我热热了。”   夫人看着他手中的药碗,还是不能开口说什么,只能无奈的端了下去热药。   人走了,王猛有点疲惫的揉了揉额头,这一病不知是好是坏。   虽然是抓住了几个耐不住性子的人,但大鱼还是要放长线。但此刻边关的战事又不能停下来,朝中的事得一点一点来……   王猛因病休养了五日,才重新上朝,苻坚为了体现重视,特意为王猛在朝堂上设座。王猛回来后,也不声不响的除掉了几人,没什么大动作,但是刚刚泛起涟漪的湖面明显又平静了下来。   朝中平静的表象算是维持了下来。   两个月后,边关的捷报频频传来。大秦的国土如愿以偿的攻入东晋,向下延伸至蜀地一带。   大秦帝国的实力依然耸立在中原版图上……   两个月的时间,从秋到冬,大秦王宫也迎来了第一场雪。   苻坚披着斗篷站在雪地中,看着雪中红梅开的茂盛。不知不觉,慕容冲都离开几个月了,有想过,但是从开始不自觉的想起,到现在只是会刻意觉得该想一想,才会想起来他的事情来。   平阳那边依旧时不时有他消息传来,他也偶尔想起才会看一看。苻坚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老了,否则,怎么会忘记的这么快呢?      ☆、第二十六章   只是这时对苻坚来说一个不大不小的消息传了过来……   临近年关,仿佛到处都忙碌了起来,就连一向显得肃清的皇宫,这几日也有了热闹的气氛。   苻坚坐在上首,旁边是烧的正旺的火炉,把他的脸也映的通红,显得心情不错,他也确实心情不错,随意将手中的东西丢到一旁,对着刚迈进房间的人笑着道:“景略这些日子身子可是好多了?朕看着你气色不错。”   王猛刚刚走来的急,面色同样有些泛红,点了点头:“臣身子已经大好,害王上担忧了。”   “哈哈哈哈,那就好那就好!”苻坚笑的爽朗,将一旁的一个奏折递给王猛,道:“你看看这个。”   王猛伸手接过,蹙眉看完,眉头才展:“臣恭贺王上。”   “哈哈,朕还要多多感谢景略你啊,若朕没有景略如何有这天下?”   “臣惶恐。”   “哎……”苻坚无奈的摇摇头,道:“你啊你,朕始终劝不动你。”说罢站起身来,拉过王猛向外走去:“今日事少,你也歇歇,听说宫里有处梅花开得早,陪朕去赏赏。”   “朕许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苻坚看着那些早开的梅花感慨道。   宫人适时的搬来桌椅,正午的太阳正好,冬日坐在暖洋洋的日头下眼前是盛开的梅花,鼻尖是悠悠梅香,指尖还有茶的温度,该是谁都想多眷恋一刻这样的时光。   但是王猛却无法控制自己不断想要皱紧的眉头,他是该陪苻坚好好欣赏眼下这甚是美好的画面,但他内心却没法控制自己的不安。   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苻坚的改变,这改变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不知道,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眼前的这个帝王似乎已经离他自己曾经的勤勉亲政远去了,他有点怕,怕自己撑的不够久,怕这天下就这样从这个人面前失去。   “是啊,如今我国国力正盛,王上也可轻松许多了。”王猛轻轻道,像是说给苻坚,像是安慰自己。   苻坚一笑,抬头望向天空,目光看向南方,想了好久,才缓缓道:“晋国何时可图啊?”   王猛闻言,没有犹豫就摇了摇头:“王上,晋国不可图。”   苻坚没有动怒,反而笑了:“朕就知道你会如此说,算了,此刻不想这些事,我们就饮茶赏花便好!”   刚刚喝完一杯茶,便有宫人走到近旁道:“启禀王上,那平阳太守送了消息过来。”   苻坚微微皱眉:“这事也来打搅朕?”   宫人看看一旁的王猛,知道王上一向信任这个丞相大人,便直接说了出来:“那消息说慕容公子三日后将拜堂成亲。”   苻坚一时有些怔愣,反问道:“拜堂成亲?他?慕容冲?”   “是。”那宫人有种不祥的预感,遂赶紧跪低身子。   “消息属实?”   “那人说千真万确。”   “哈哈……”苻坚冷笑一声,反手扫落的桌上的茶盏茶壶:“真是不知谁给他的胆子!”   那宫人跪趴在那里,唯恐被苻坚的怒火波及,心中不断哀叹,谁让他输了,这么倒霉要来给王上传这种话。   王猛看见苻坚站在那压抑怒火的样子,不禁道:“王上,这是好事。”   “好事?!”苻坚险些没有控制住自己想要斥责王猛的冲动。   平复了一会儿心情才能让自己的理智回到正常的状态:“是,对爱卿来说的确是好事。可朕已经把他派遣到平阳了不是,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王上现在的反应,难道不正是说明臣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吗?”王猛的态度虽恭谦,但却不见被帝王之怒影响的波动:“王上,你是一国之君。”   “呵!”苻坚讽刺的一笑:“是,朕这一国之君却连个身侧之人都留不住!”   “王上,请三思……”王猛的态度没有任何退却。   “够了,够了!”苻坚打断他的话:“你这番为君论调朕已经听了无数次了,不必再重复了!那慕容冲想怎样便怎样,与朕再无关系了,以后他的消息也不要再往朕这里送了!”苻坚含怒说完这句话便狠狠拂袖离去。   王猛的眉头不但没有舒展,反而皱的更紧。他了解苻坚,他不会这样就放掉慕容冲的,无论如何,总比之前要好一点。王猛长叹一口气,也转身离去。   剩下那些梅花,依旧开的艳丽。   平阳城内   “快快快,把你们这的上好的布料都拿出来!”平一几人跑到平阳城内最好的一家布庄叫嚣道。   他们刻意摆出一副恶霸样,好让掌柜乖乖听话配合,让他们也能顺利交差。   这些日子以来慕容冲对他们的要求是愈发的严了,时时将什么规矩挂在嘴边,若不是纤阿偶尔在旁边说几句好话,他们几人的日子断不会这么好过了。   谁知道就前几日,慕容冲突然通知他们他要成亲了。大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到接受这个消息,就纷纷开始忙碌了,府里上下到处张罗。   也要怪他们的主子确实是怪,别人成亲都是要早早的合八字定吉时,然后不得要个个把月来准备,就他们的主子想一出是一出,这时间紧迫,还要让主子满意,平一是再也不敢说自己没有事情干了。   甚至于,他隐隐觉得慕容冲就是在报复自己问他的那句“是不是以后就没有事情干了”。想到这,平一不禁摇了摇头。   “我想多了,想多了,一定是这样……”平一自言自语的安慰着自己。   旁边平二戳了戳他的肩膀:“老大你在说什么呢?快来看看这个布,我们好叫人赶工去。”   平一敷衍的摸了摸,瞅了瞅,道:“那就这个吧。”事实上,他哪里懂得看布,不过是猜测就冲他们几人刚刚进来时的恶霸行径,店家也不敢太过欺骗他们。   匆匆交代好要求,几人便连忙叫人赶制慕容冲和纤阿两人的礼服。   他们几人哪有过成亲的经验,一些按照自己的印象,一些按照道听途说的东西布置,三日后就要成亲,他们几人才终于有人意识到礼服的问题,遂又急匆匆的跑过来忙这些事。   平一此时真的无比想狠狠的打自己一耳光。   “我跟纤阿马上就要成亲了,你们安排一下相关事宜吧。”慕容冲几日前漫不经心的话语似乎还回荡在耳边。      ☆、第二十七章   “安排什么?”平一还记得自己如此傻傻的回问慕容冲。   慕容冲自然是回给他一记白眼:“如果这也要我来说,那还要你们做什么?你不是说没有事情做吗?好好想想此事怎么做。”   平一看着远远就看见满是红色的院子,平日的冷清已被取代,在这寒冬里也显出热闹的气氛来。平一由衷的笑了,“真好啊!”他在心中轻轻感叹。   “老大!”平六刚刚从景城送信跑腿回来,正好在门口遇见刚刚回来的平一。   平一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了,快进去歇歇吧。”   “那个顾小姐说,让我先回来知会一声,她还带着一堆东西在后面赶路呢。”   “嗯,快进去给公子说吧。”   平六点点头,率先跑了进去。   “公子!”平六在慕容冲房间的院子找到他时,慕容冲正悠然的躺在软榻上晒太阳,脸上则盖了一本书假寐,仿佛大家忙前忙后的事情都与他无关一样,满是自在。   “什么事?”慕容冲听到声音,把书从脸上拿下来,但是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   “顾小姐正在赶来的路上。”   “她来做什么?”   “她说你们成亲,她作为纤阿的娘家人必须要在场,不能就这样草草的将妹妹嫁给你。”   “随她便吧。”慕容冲说着站起身来,朝外走去,经过平六身边时轻轻丢下一句:“你倒是一点都不曾怕的将这话传给我啊。”   “没有没有……”平六听了那轻飘飘的一句话,一下子慌了起来,连忙解释,但是慕容冲显然没有听他说话的意思,径直朝外走着。   “哎……”慕容冲走到纤阿房门口,轻轻的叹了口气。看了里面的人一眼,还是没有迈进门槛,转身离开。   书房里放的是慕容冲这些日子里胡乱写的些字,随意的堆在一边还没有人整理过。没理那杂乱的一堆,慕容冲重新给自己磨了墨,手中似乎只是下意识的写着,脑中却是想着其他事情。   在这平阳城呆了两个多月了,该熟悉的也熟悉的差不多了,该处理的人也处理的差不多了,但总要留几个给他们放放消息,因此留下了几个看起来似乎很听话的几人。   和顾馨月那边有过几次通信,得知她已经和如意合作起来了。那个赵华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只是最好是自己亲自跟他见一面。   因此这个时候便需要一个契机了,成亲,似乎看上去是个不错的契机。   慕容冲手中的笔顿了顿,不过,他一直担心苻坚会有什么反应,似乎是多虑了?还是消息根本就没有传过去?   慕容冲将笔放下,莫名笑了。果然是,帝王啊……   最好如此,便把他遗忘在这宫墙之外,等他有朝一日,踏铁蹄归来,以报大仇!   “公子,你在吗?”纤阿的声音打断了慕容冲的思绪。   “我在。”   门被推开,纤阿有些迫不及待的小跑到慕容冲面前:“我听他们几个说,馨月姐等会儿就过来了,是真的吗?”   “他们又去找你了?”慕容冲一边整理着手边的东西,一边漫不经心道:“看来还是得多让他们干点事才不会那么闲。”   “不是,不是,是我在宅子里闲逛时遇到他们了,便聊了两句。”   “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区别。”慕容冲认定了,便要拗到底了。   “哎呀,你先说说馨月姐的事。”   “他们都说了,自然便是真的了,我的消息还不是他们传过来的。”慕容冲抬眼看了纤阿一眼,然后继续整理着手中的东西。   “那我可以去接接她们吗?”纤阿满怀期待的问道。   慕容冲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来看着纤阿:“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啊?我已经好久没有看见馨月姐了,我好想她早一点看见她。”纤阿请求道。   慕容冲丝毫不为所动:“我说,不可以。”   看着纤阿因失望低下的头,慕容冲心中也燃起一丝不悦:“我问你,你有几日没见我了?”   “我……”纤阿一时愣在当场。   “十天。”慕容冲替她答道。“我们住在一个宅子中,我们两个的房间还是离得最近的,但是我们有十日不曾见过了。不如你告诉我一下,这十日你见过平一他们几人几次了?”   “我……”   “过来。”   纤阿依言走到慕容冲身边,慕容冲牵过她的手握在手中,轻轻道:“我说过了,你自己选择跟过来,便是注定不能反悔的,我不会放手的。”   “我没有反悔,我只是……”纤阿低着头喃喃道,“害羞”两个字却是怎么都无法说出口的。   她没有办法给慕容冲解释,她的心情是如何紧张,看见他的时候总是控制不住自己不听话的心跳,总是怔愣的不知怎么办才好。原来的她从来不是这样的,她有点怕,怕慕容冲喜欢的其实是自己之前那轻松快乐的样子,而不是现在这种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的笨拙样子。   “只是什么?”慕容冲等了半响,看她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不禁问道:“你是不是在害怕什么?”   “啊。”被说中心思的纤阿条件反射的抬头看着慕容冲的脸。   慕容冲无奈的叹了口气:“我虽不知道你在怕些什么,但你那一副害怕的样子都写在脸上了。”   “没什么,就是感觉成亲太快了,我都没有什么准备。”   “你嫌早了吗?如果实在不愿意这么早,可以将日子往后放放的。”   “不是的。”纤阿连忙摆摆手道:“而且大家好不容易忙碌了这几日的,总不能让大家白忙一场。”   “哎……”慕容冲故作惆怅的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我,原来是为了别人。”   “哎呀,你不要再逗我了。”纤阿终于因为慕容冲的话找回自己的脾气。“我就是成亲前有点紧张罢了,但是现在不会了,所以也不会躲着你了。”   慕容冲终于笑了出来,道:“你总算是好了。”      ☆、第二十八章   “我跟你一起去吧。”慕容冲看着纤阿笑着道。   纤阿和慕容冲两人到了城门口没多久,就看见远处有马车缓缓驶来,到了近处便能看清人脸,纤阿认出那驾着马车的人是馨月楼的一个小厮,便急忙拉着慕容冲上前。   “馨月姐!”纤阿叫道。   即将到达面前的马车缓缓停下,马车帘被人揭开,美人从中向外张望,宛若不带纤尘的仙子,待到看到自己寻找的身影,展颜一笑,那点灵气就流动起来,引人亲近。   可没到片刻,美人就变了脸色,蹙眉哀怨,格外引人疼惜:“我还以为你跟人走了,就把我这个姐姐忘到九霄云外了。”   “怎么会?我可想馨月姐你了。”纤阿以实际行动证明着她的话,三步并作两步就跑到顾馨月的马车旁,没有人搀扶就跃上马车,扑进她的怀里。   顾馨月只抬眼看了慕容冲一眼,便拉着纤阿坐进马车里,让车夫继续赶路,她们则在里面话着家常。   慕容冲无奈的摇摇头,骑着一匹马,手中还牵着另一匹,不急不缓的跟在一旁。   他们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走在街上,外面是本来就引人注目的慕容冲,马车里的女眷嬉笑声还不时传出来,自是时不时受到路人侧目。   慕容冲本就习惯了如此,自然不予理会,但是可怜的车夫就一路忐忑,想了想自己,又想了想车上拉的主子和钱财,这可是一个都不容闪失的。幸好一路上都没有哪个大胆的敢来劫车,平安无事的走到院门口,车夫才松了口气。   车子停下好一会儿,里面的谈笑声才戛然而止。纤阿率先走出来,一脸灿烂的笑,让慕容冲看到内心有些许的不是滋味。好像她跟自己这几个月走来都没有哪一天笑的这么开心过。   慕容冲心里不爽,面上也没再多说话,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迎上来的平一几人,自己就先迈进正门了。   他平时也就差不多是这模样,因此其他人都没怎么在意。   倒是在纤阿搀扶下刚下马车的顾馨月看着慕容冲走远的背影,不禁皱了皱眉,拉过纤阿,在她耳边问道:“这慕容冲是平日里就这样还是今日有什么不高兴的?”   纤阿往慕容冲那边看了一眼,笑着解释道:“他平时就是这样,对人都不太亲近的。不过你不用担心,他对我很好的。”   “好?哪里好了?”顾馨月更担心了:“这一路上他可是对你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我都在旁边看着呢。”   纤阿连忙替慕容冲解释道:“那是在你们面前,我们两个人平日挺好的。”   看着顾馨月仍旧将信将疑的脸,纤阿连忙拉过她往里走,岔开话题道:“我带你看看我的院子去,你好不容易来一次可要陪我好好呆几天。”   顾馨月看着纤阿高兴的样子,也就不再提起这话题,两个人又重新聊起别的来……   日头西下,纤阿索性跟顾馨月在她房里开起了小灶,剩下慕容冲在饭厅看着面前的食物一点动筷子的想法都没有。   这下他是真的不太高兴了,虽然他就坐在那里什么都没有干,但是上来传菜的下人都变得格外小心翼翼了,因为他们明确的感觉到,慕容冲释放出的气息,看似平静,但禁不起一点碰撞。   终于气不过的慕容冲径直起身往纤阿的院子走去,才在院门口就听到嬉笑声传出来,慕容冲站在院外深呼吸了几下,让自己尽力平静下来,才继续往进走。   但是才走了几步他的勇气就烟消云散了,站在那里,听着里面的笑声,却是半步都没法再朝前走了。挣扎了好久,还是只能转身离开。   慕容冲也说不清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大概是害怕失去?怕纤阿明白其实她的生活中没有他的时候是多么快乐,怕她明白是他把这快乐从她身边夺走,怕她后悔,怕她离开,怕自己真的没有那个能力让她因为自己也同样笑的如此开心。   他想听她笑,真心的笑。就像是自己失去的某件东西又找到了,那东西很重要,很重要,但却不是非要不可的。   所以,该放手吗?   慕容冲问自己,也许这样就够了吧,总不能因为自己想得到,就让她失去。   走到自己的院子门口,慕容冲又止住了脚步,往书房方向走去。大概只有想想正事才能让他暂时忽略心中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从一本书的夹层里,慕容冲取出了一封信,这是那个赵华的信,上面分析了当今这几国的局势,很清晰,又有所保留。慕容冲很认同他的观点,这也是为什么他迫切的想要再见见这个赵华的原因。   这个人,知道的绝不仅仅是这些。   但是因为书信往来关系,担心信件丢失或被他人发现不至于留人威胁,这信里的说一切都恰恰好,就算被有心人看见,也完全可以推脱。   但这还是有很多东西值得让慕容冲仔细考虑的,他呆在宫中太久,什么消息都不知道,苻坚不会告诉他,其他人更加不会。   就算出宫以来这些日子知道些消息,也不过是从人们口中听来的罢了。他虽说想要复仇,但自己也明白自己与宫中那人究竟差了多少,就连这条路有多难走,现在仍然一团迷雾。   慕容冲将信重新收好,坐在椅中陷入沉思,这些日*中再没有消息传来,苻坚几乎可以说是完全不在意他这个人了,但是王猛的眼线却没有减少。慕容冲隐隐能感觉到他成亲的消息应该是真正激怒苻坚了,只是他没有什么动作,却是在慕容冲的意料之外。   可能还有什么在后面等着自己呢,总不能轻心大意……   刚舒展的眉头又皱紧了,如果婚礼取消了,那么要如何再见见那个赵华呢?   但是想到这里,慕容冲又不愿意再往下想了,怎么可以取消呢?怎么能这么轻易就取消呢?   总要再问问纤阿的。   慕容冲轻叹一声,看着烛光摇曳,直到眼中有点酸涩……      ☆、第二十九章   大概昨天晚上纤阿和顾馨月聊得太晚,致使今日本来照例出现在某处的身影迟了好久才到。   慕容冲早早就站在那里等着她经过,寒气已经让本来从屋里出来是满是温暖的大裘变得冰凉。   纤阿转过回廊,正好看见慕容冲伫立在那,当下便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不忍心去破坏那份恬静的美好,只是等了片刻却又忍不住上前,因为那份恬静突然变得让人很是心疼,像是永恒的孤寂笼罩到了他身上。   等到她走近,还没来得及开口,慕容冲就转过了身:“我还以为你不打算过来。”   “不是的。”   慕容冲笑了一下,打断纤阿的话:“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   “你愿意跟着顾姑娘回去吗?”慕容冲问道,攥紧的拳头却出卖了他的紧张。   “你,这是要赶我走吗?”纤阿还没有反应过来,眼泪就已经先一步的滑落出来。   慕容冲看见她的眼泪,心中也开始慌乱起来,伸手替她擦拭眼泪时,纤阿才发现自己已经哭了出来,打落慕容冲的手,自己拿衣袖抹了一把脸,努力控制住自己声音不去颤抖,哽咽道:“所以你,之前说的话都是骗我的吗?还是说只是一时兴起?那说要娶我呢?也只是逗逗我而已吗?”   “不是的……”慕容冲出声辩驳,可一时间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剩下的话卡在嗓子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纤阿看着慕容冲别过的头,用力吸了吸鼻子,然后点点头:“既然你想让我走,那我便走好了。”   “纤阿……”慕容冲拉住转身欲走的纤阿,不顾她的挣扎紧紧把她揽在怀里:“我从来都不想让你离开!”   怀里的人停止了挣扎,但还是将双手抵在他的胸口,闷声道:“那为什么?”   “是我太怕了。”   “怕什么?”   “怕你后悔,怕你不愿意和我度过这沉闷的日子。”   纤阿抬头看向慕容冲的脸,眼神中似乎还有怀疑:“我有说过我过的不开心吗?”   慕容冲看着纤阿怀疑的目光和委屈的表情,那瞬间竟然轻轻笑了出来,叹了口,将自己的心事说了出来:“你是没有说,可你昨日和顾馨月在一起的时候笑的那么开心,你跟我这几个月以来,我从来都没有你笑的那么开心那么久,我怕你想起来你之前的日子多开心,而不愿再继续呆在我这里,我怕,你不开心。”   听完慕容冲的话,纤阿终于笑了出来:“就因为这样?”   慕容冲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道:“因为以后会更辛苦。”   “我不怕,也不会后悔。”纤阿看着慕容冲的眼睛道:“我之前就已经说过的,你还是要再逼我说一次,真是的。”   慕容冲笑了:“我想以后还是要逼你不停的说的,我总是不能安心。”   “那你要好好问,不能再这样赶我走了。”纤阿笑着道,抵在慕容冲胸口的手,环上了他的腰,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拥抱他。   慕容冲怔愣了一瞬,继而将怀中的人搂得更紧了……   一日后,婚礼如期而至,纤阿紧张的绞着手中的手帕,从早上顾馨月帮她收拾开始,总是会突然紧张一阵。   顾馨月看出纤阿的紧张,放下了手上的胭脂,打趣她:“我看呢,这胭脂是用不上了,看看你那脸蛋红的,这人都没见到就紧张成这样,等会儿见到人了,还不知道这脸会变成什么样子。”   “啊,我脸很红吗?”纤阿伸手捂住自己脸,懊恼道:“怎么办?会不会很丑啊?”   顾馨月拿手指戳了戳纤阿的脑袋,无奈道:“一点都不丑。”   “真的吗?”纤阿仍然很是不放心。   “真的真的,好看好看。”顾馨月不耐烦的摆摆手,然后在纤阿再次开口之前就将盖头盖在了她头上。   等着外面开始喧闹起来,顾馨月扶着纤阿往外走,坐上了等候在外面的轿子。   轿子从府中出去,绕着平阳城的大路走了一圈。慕容冲骑着马走在前面,一身大红喜服,衬得他也有些魅惑起来,不少正值妙龄的少女,不免叹息,自己连平阳城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俊的人都不知道,人家竟然都要娶妻了。   等到重新走到府门前,轿子停了下来,纤阿能感觉到,听到“落轿”那一声,自己的心跳也不自觉的漏了一拍。   轿子轻轻的震动了一下,纤阿才反应过来,慕容冲已经踢了轿门。   轿帘被人拉起,一只手伸了过来,要搀扶她出来。那只手她认得,那只手还不如现在这么宽厚时,她为它擦拭过;那只手比自己的手掌大了些时,她牵着它在山里走过;那只手能够将自己的手掌包裹住时,拥抱过她,也为她擦拭过眼泪;那只手,一如它的主人,都是世间少有的美丽。   纤阿伸出手放在他的手心,慕容冲便紧紧将她握住,他能感受到她掌心细密的汗珠,一如他一样紧张。   纤阿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完成整个婚礼,脑袋仿佛变得木木的,无法思考,听着旁边的人怎么说,自己便怎么做。   等到自己回过神来时,就已经坐在了屋里,等着慕容冲进来,揭开她的盖头。   虽说这次的婚礼的程序和规模都没有哪里是从简的,但到底慕容冲和纤阿两人都没有什么亲人要邀请的,因此只有几个不熟的当地大户。   意外的是,如意竟然跟着赵华一起出现了。顾馨月显然不知道,不过也就看到她时惊讶了一下,但是这样的日子又不好给她脸色看,只好皮笑肉不笑的道:“我怎么不记得邀请你了呢?”   “这种喜事怎么说,我也得来凑凑热闹不是。”如意故意笑的妩媚,完全不受顾馨月态度的影响,自在的在一旁自斟自饮。   因为客少又不相熟,酒只喝了一轮便散了,尽管不少人对这位外貌过人的公子哥感兴趣,但是慕容冲身上的冷冽的气质,不由的又让他们打了退堂鼓。   等到人都散的差不多,才有一个穿着青衫,跟这一片喜气不相融合的人端着酒杯走到了慕容冲面前,笑着道:“恭喜公子。”      ☆、第三十章   “赵先生。”慕容冲微微一笑,道:“真是许久不见。”   “当日一见,公子已让赵某甚难忘怀。”   “所以,这就是你想与我合作的原因。”   “不是合作,是为公子效力。”   “哦?”慕容冲饶有趣味的看着赵华看似恭敬的脸。   赵华看出慕容冲眼中的怀疑,解释道:“公子是燕国的王子,而赵某不过曾是晋国的一个乞人而已。”   慕容冲脸上的表情也不觉严肃了起来:“可燕国已经亡了。”   “可秦国又如何能久治于世?公子可记得三个月前的星象所示?”   “呵。”慕容冲轻笑一声,道:“没想到赵先生竟然还懂得占卜星象。”   赵华没有受到慕容冲的那点嘲讽影响,态度从容的说道:“星象所示,虽不完全正确,但总可借以参考一二,若是有心之人多加利用,自然能够顺水推舟。”   “先生愿意为我效力,是从这星象中卜出什么了?”   赵华抬头看了一眼四周,才开口道:“星象所示,燕兴秦亡,十年后燕当灭秦。”   “哈哈哈哈……”慕容冲听了这话,不自觉的笑出了声,但却是因为觉得可笑。他将手中的酒杯放下,终是止了笑,看着赵华道:“我看先生信上满是谋略,却没想到先生也是这等占星卜卦之人。就凭这一个星象,先生就敢冒着如此风险为我效力,而先生竟然还不是我燕国人!”   “我帮公子,这只是原因之一。”赵华仍旧是那副温和的笑。   “哦?”   “诚如公子所言,我曾是晋国人,所以对我而言是秦兴燕兴都没有区别,赵某想要的不过是才智得展而已。”   “只是才智得展?”   “如今天下,北方秦国有王猛,南方晋国谢安石为相,赵某不过自谋一条出路而已。”   或许是今天喝了酒的缘故,慕容冲的情绪都没怎么收敛,听了赵华这话,他不自觉的又笑了出来:“原来先生有如此抱负,冲真是自愧不如。”说完,将两人的酒杯斟满,道:“这一杯祝先生得偿所愿。”   赵华不紧不慢的喝了这杯酒,才道:“我还以为公子不会甘心这几年在皇宫中的生活,却原来作为阶下之囚久了确实会磨了人的锐气。”   赵华把慕容冲心中的伤疤说的很含蓄,但还是足够触怒他了。   慕容冲紧紧攥着手中的酒杯,努力压下心中的怒火,片刻之后,才能保持风度的对赵华轻轻一笑:“今日见了赵先生真是不曾让冲后悔,既如此,先生不如多留几日,好跟我再好好聊聊。冲今日多喝了几杯,头有些痛,就不便再陪先生了。”说罢,叫来平一吩咐几句,便离开了。   走到屋里,看到纤阿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的样子,慕容冲才平静下来,深呼吸了一下把自己的繁杂思绪都放到一边,才慢慢走到纤阿面前。   纤阿低下的头,从盖头下,看到了慕容冲的靴尖,紧张了一整天的心跳,此刻似乎有刹那的静止,纤阿甚至都不敢呼吸,怕一点点的不小心都会惊醒这个梦。   慕容冲先前因为心情不好,进屋前赶走了所有候在这里下人,此刻也只能无奈的笑笑自己,然后将剩下的规矩都从简了。   伸手揭开纤阿盖头,映入眼帘似乎是他平日里熟悉的那个人又似乎不是。   “纤阿?”慕容冲轻轻问道。   纤阿抬头,看向他的眼神,一下让慕容冲确认了,他松了口气般笑了出来:“我还以为我认错了呢。”   “嗯?”纤阿不解的看着他。   慕容冲刚想伸手揉揉她的头,才发现她头上沉重的发冠,帮她解下这些负担,终于得偿所愿的好好揉了揉她的头,轻声问道:“累吗?”   纤阿刚点了点头,又马上摇了摇头。   慕容冲被她的动作逗笑了,道:“我知道,这些规矩缛节很累,但想到这是我们的婚礼,就不累了。”   “嗯。”听了慕容冲的话,纤阿重重的点点头表示认同,笑的灿烂。   两人那点紧张,在不知不觉中散去。   慕容冲执起她的手,柔声道:“今日是不是都没有吃东西?饿了吗?”   “不饿。”纤阿调皮的眨眨眼睛,指了指桌上的糕点:“我刚刚吃完了一整份,她们才换了一份。”   “既然如此,我们就做点正事吧。”慕容冲笑着道,牵她走到桌边,给两人倒了酒:“其它的都可省略,这杯酒确实非喝不可的。”   纤阿低头含羞接过酒杯,绕着慕容冲的胳膊喝下了这杯酒。   酒入喉头,带点辛辣,回味却甚是甘甜。   不对,这甘甜似乎不似酒的香味。纤阿回过神来,只能看见慕容冲放大的脸,他修长的羽睫甚至能轻轻的抚到自己的脸颊。   心下眩晕,嘴唇被人咬了一下,纤阿有点吃痛,就听见慕容冲含糊的声音:“用点心。”   纤阿重又闭上眼睛,顺应自己的感觉,双手环上慕容冲的脖颈,一点一点回应着他。   许久,唇被人放开。   纤阿后知后觉的睁开眼,便看见慕容冲带笑的眼眸里藏了些许她看不懂的情绪。他的额头抵着她,直直的看着她,呼吸带着酒的醇香,脸上是诱人的红晕,纤阿内心突然很是紧张,却又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只能垂下眼不去看他。   她不知道,在慕容冲眼中,她也同样惑人。   “我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慕容冲轻轻的道,他说话时,灼热的气息就拍打在纤阿脸上。   “什么感觉?”纤阿紧张的问。   慕容冲笑了一下,没回答她的问题:“我以前一直觉得这种感觉甚是恶心,总不想让自己有这种反应。”   说完,不等纤阿反应,打横抱起她放在床上。   等到慕容冲俯身在自己身上时,纤阿才木木的道:“这是,洞房吗?”   慕容冲笑着轻啄她的鼻尖,道:“是。”   纤阿感觉的到慕容冲的手滑到她的腰际,轻轻解开了束缚了她一整天的腰带,肌肤感受到冰冷的空气,纤阿不禁打了个冷颤,闭上眼睛,咬紧了嘴唇。   慕容冲看着她一脸近似于赴死的表情,不觉勾起嘴角,在她耳边柔声道:“不怕,睁开眼睛,看着我,没有什么比你看我的眼神更让我心动的了。”      ☆、第三十一章   纤阿受他蛊惑般睁开眼睛,眼神中满是慌乱与紧张。   慕容冲咬了咬她的耳朵,声音已带上沙哑:“这时候后悔可来不及了。”   纤阿摇了摇头,道:“不后悔。”   慕容冲因她这句话而大受鼓舞,两人的目光相接,都带着氤氲雾气,慕容冲重又吻住她的唇,道:“不必怕。”   纤阿被他的声音安抚,随着他的吻慢慢放松下来。   慕容冲的唇开始下移,滑过她的脖颈,轻吮着她胸口的红梅,手指向下探去……   纤阿的一声嘤咛轻声而出,让她自己从一时的朦胧中回过神来,涨红了脸满是不知所措,刚要伸手捂住自己的嘴,便被慕容冲用另一只手拦了下来。   “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顾忌,我想看,你的反应……”慕容冲用他轻喘着的声音,一点点蛊惑着纤阿撤下防线……   屋内红烛摇曳,床帐轻摇,少女轻轻的啜泣如夜莺轻啼,直至月上枝头,世间灯火皆灭,方才停歇……   慕容冲拥着纤阿躺着,这样的寒夜里两人的身体却还有着些许燥热,纤阿的灵魂似乎刚从一处不知名的地方归来,身体还在轻轻的战栗,慕容冲轻抚着她的背感受着她身体的温度,帮着她平缓。   “冲……”纤阿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在。”慕容冲轻轻的应道,吻了吻她的额头:“累吗?”   纤阿没答话,顺势将头枕进慕容冲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不一会儿慕容冲就感觉到她绵长平缓的呼吸拍打在自己胸口,有点痒,但又不想推开。   慕容冲无奈的笑了,但这笑里掺着他自己都没觉出的甜蜜,轻轻拉过一旁的锦被,盖在两人身上,头一次,与人同寝不觉烦闷……   于此同时,大秦皇宫   “王上……”身下女子婉转的轻唤,很是动人。   苻坚却是恍若未闻的将人翻过身去,从后扶着女子纤细的腰肢动作,不带半点怜惜。   女子似乎心有不甘,还想转过身来搂住他的脖子,苻坚皱眉拍掉她的手,身下的动作却撞的更猛。   “王上……”女子又轻唤。   “闭嘴!朕让你说话了吗!?”苻坚索性一把推开她,身下某处虽然没有得到缓解,但仍然头也不回的披上衣服离开。   候在门口的宫人看到苻坚出来,连忙迎了上去,一声不发的跟在苻坚身后走着。   一位年长的宫人,不免无声的叹息一声。这几日,皇上的脾气也变得古怪起来了啊。回头看了一眼那还亮着灯的寝宫,似乎还能听到里面那妃子哀怨的哭泣。   摇了摇头,宫人收起自己那没有价值的同情,在皇上身边侍奉,保全自己才是首要啊。   没有目的,没人引路,苻坚不知不觉的走到了那一处满是萧条的院门口,心下狠狠咒骂了自己一句,脚步却往前迈着。   走进院门,就看见一点灯火亮在那本应该是没有人的屋子里。   苻坚心头一紧,明知道不可能,可还是不由自主的朝那点光亮走去。   门被推开,屋里的人似乎受到了惊吓,失手打落了烛台,一时间,均不识彼此。   “什么人?”苻坚皱眉后退一步,让门外的月光能够照进来,同时也警惕起来。   “叩见王上。”清河公主听到苻坚的声音,已将刚才的慌乱平复了下去,恭敬的行礼道。尽管在这样的光线下,苻坚并看不清楚她的动作。   “清河?”苻坚疑惑的道:“你怎么在这儿?”   “大概原因和王上一样吧。”清河公主答道。   “哈。”苻坚嘲弄的一笑:“你知道朕到这儿来是为什么?朕自己都不知道为何。”   “确实是不知道为何,但却是辗转无法入眠,随着自己乱走,心带着脚走到了罢了。”   “看来你这原因又与朕一样了。”苻坚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屋内,眼睛已经适应了昏暗的光线,虽看不真切,但已经能辨认出清河公主不掺粉饰的打扮。   “这一点,清河却与王上不一样了。”   “又不一样了?”苻坚表现的饶有趣味的看着她。   “王上是因为思念,而妾身是因为愧疚。”   “思念……”苻坚重复着这两个字,又问道:“何为思念?”   “入目即所念之人,入梦即所念之人。”清河回答。   苻坚站起身来,踱步到清河面前,伸手揽过她的腰与自己抵在一起,话里带了戏谑:“那这一点清河你可就错了,朕不知何为思念,朕也没有你所说那思念的表现。朕只是有一点火想浇灭。”   苻坚说着,一只手已经撩起清河的裙摆,让她感受到自己身体的一处灼热,而后道:“只是朕不知道,这火是怒火还是心火,若你能帮朕浇灭了它……”   苻坚停顿了片刻,手下用劲撕掉了清河裙下的庇护,将自己的身体不带任何温柔的闯进她的某处娇嫩里,一只手拦住了她想后退的身体,另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颌,道:“朕便赐你厚赏。”   清河用自己最后的理智,控制住了因为疼痛而不自觉想反抗的身体,顺从的任由苻坚将自己抵在桌上,不带任何感情的冲撞自己。   许久,苻坚放开清河,嘲弄的一笑:“原来,你也不能让朕泄了这火。”   苻坚理理衣摆,正欲离开,却被清河拉住,他回过头,正好能看见她满是泪痕的脸,没有疼惜,只是不悦的皱了皱眉,并没有说什么而已。   “清河可以。”清河公主深吸了一口气道。   “可以?”苻坚转身拿掉她仍旧攥着自己衣摆的手,笑着道:“朕方才试过了,不可以。”   “还有一处,王上没有试。”清河抬头看着苻坚的脸。   “哦?”苻坚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清河已解下自己的衣裙,月光打在她光洁的身体上,美的宛若坠落凡间的仙子,不染纤尘。   苻坚却只是挑了挑眉,不自觉的那她和记忆中的某个身体对比起来,那个更美,苻坚心中轻声道。      ☆、第三十二章   清河没有看出苻坚的跑神,自己主动趴伏在软塌上,拿了药为自己擦拭做准备。   苻坚这才明白她的意思,走上前从她手中拿过药瓶看了一眼,道:“朕还以为今日遇到你只是巧合,只是现在看来公主你是早有准备啊。”   清河别过脸不去看苻坚眼中的嘲弄,轻声道:“的确不是巧合,这也或许是妾身唯一能想到的方法了。”   “就用这种方法?”苻坚手中将药瓶举高,让清河正欲伸手够拿的动作一僵。   清河的动作顿了一下,才慢慢收回手,蜷缩起身体,眼中的泪还未落下,苻坚就已欺身而上。   苻坚费了很大的劲,才将自己放进她还没有上好药的某处。   两个人都满头大汗的喘着粗气跪趴在塌上,苻坚从后贴近清河的耳畔,道:“既然是你选择的,那就不要用药,看看到底有多痛。”   的确很痛,痛到清河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比刚刚不加准备的那次还要痛上十倍,痛到她想转身推开身后的人,逃走……   无奈苻坚动的愈发的快,从后紧紧搂着她的腰,让她无力反抗,无处可逃……   苻坚也疼,因为没有任何润泽,每一次动作都让他疼的皱紧了眉头,但愈发的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这疼痛让他清醒,让他愈发渴望,让他那恼人的迷茫统统散开了去。   直至一股热流喷涌在清河体内,两人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塌上,苻坚将自己的身体抽离她的,带出了那刚流出的液体还有鲜红的血丝,二者交汇流在清河身体上,画面诡秘而诱人。   两人都无话可言,苻坚躺了片刻坐起身来,将清河垂在脸颊的发丝轻柔的拨到后面,而后轻抚着她的侧脸笑着道:“朕之前就说过,清河真不愧为清河。”   苻坚起身穿好自己的衣服,看了一眼仍躺在榻上的清河,才俯身拾起刚刚散落在地上的衣裳盖在她身上,转身走到门口时,才叹了一句:“你们慕容家的人,果真让朕刮目相看。”   清河听到他的轻叹,蜷缩起身子将脸埋在衣服,尽管每个动作都能牵引起身后的疼痛,她还是屈起膝盖,将脸掩起来,把刚刚忍下的泪,都无声的哭了出来。   这痛苦比起之前的轻了许多,但清河却觉得更痛了,一声声呜咽还是忍不出跑了出来。   凤皇啊,阿姐对不起你……怎么能让你承受这么多,还从未言过一声痛呢……   昏昏沉沉的睡过去,又昏昏沉沉的醒来,清河看了一眼屋里熟悉的摆设,拉紧了身上的锦被,坐了起来,唤了人进来问道:“我是怎么回来的?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宫女拿起刚刚沾湿的帕子,给清河擦着脸,一边擦一边道:“昨日一整天娘娘您都没回来,我们几个心下着急,就去打听,正巧遇见了李公公,李公公前夜跟在皇上身边,正好见过娘娘,我们几个找到娘娘时,娘娘身上好多伤,不忍叫醒您,就找了人抬了您回来。”   清河揉了揉沉重的头,思绪慢慢清晰起来:“这么说,我睡了两日了……”   “嗯。”宫女点点头,问道:“娘娘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好多了,但我还想再躺躺,你先下去吧。”   宫女行了礼退了下去,清河躺好床上,自嘲的笑笑。   我还以为……,果然,他全然不在乎……   清河又睡了过去,再醒来时身体感觉好了许多,喝完一碗白粥,才感觉肚子不太对劲。   坐在恭桶上,才感觉到身下的痛意完全没有减弱,起身后趴在塌上,眼泪又莫名的落下,这不是因为疼痛,清河却宁愿这样解释……   因为某处的不适,清河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的吃过饭,尽管很饿,但想到之后的痛苦,只能尽量不吃。几日下来,原本就纤弱的人,显得愈发羸弱起来,走路时虚浮的脚步,让一旁的宫女总是忍不住上前扶住她。   “这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好呀?娘娘你现在的身体怎么抗的下去?”宫女搀扶着她的肩膀,终是忍不住轻声哭了出来。   “总会好的,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着什么急。”   “您总是不愿意用药,这要好还得等到什么时候……”   清河皱皱眉,把手从搀扶着她的胳膊里拿出来:“你是愈发的没规矩了。”   宫女委屈的低下头,站在一旁不敢言语。   清河坐下,拿过一旁的绣了一半的绢子,道:“你先下去吧,等会儿午饭就不传了。”   宫女正要开口劝阻,抬眼看见清河严肃的表情,也只能应声是,然后退下。   清河低头看着手中的丝绢,无奈的笑了一下。用药,是因为有人希望你快点好起来,但现在,这人不在乎,那用不用药又有什么区别呢?   叹了口气,清河想,她大概是和自己较上劲了。   这人,确是苻坚了。   可苻坚此时正看着一个又一个枯燥的奏章,前几日烦闷的心情祛除之后,苻坚终于不至于再有那时想要撕毁这一个个奏折的冲动了,政事很是繁杂枯燥,可却是无法免去的要事。冷静下来,苻坚才发现自己这几日堆了多少东西在案几,想到明日王猛就要和自己议政,要事让他知道自己堆积了这么多政事……   苻坚无奈揉了揉眉头,比起听他的说教,这些奏折显得亲切许多了。   朱笔在纸上轻划,苻坚叹了口气,自己是真的没有年轻时那么喜爱这些东西了,当初怎么会觉得批阅奏折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呢?   又打开一份奏折,“平阳”两日跃然纸上,苻坚不知怎么就将那两个字,看成“慕容冲”,再然后,好不容易平静的心情又烦躁起来。   想到自己完全想象不了的他的洞房花烛夜;想到那个不知什么样子什么名字的女子在他身下;想到他和别人做着和自己同样的事;想到那个女子看到他的身体不知会发出怎样的赞叹,连自己都觉得完美的身体;想到他……   苻坚这下是真的动手撕了这奏折……      ☆、第三十三章   慕容冲一如往日早早的醒来,睁开眼便看见纤阿熟睡的脸,莫名心情就好了起来,轻扬的嘴角悄悄在她额头印下一吻,才轻轻起身,不惊动她的睡眠。   正是早上日出前最冷的时候,慕容冲只着了一件单衣在院中练剑,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这也是他将来能够亲手手刃苻坚所必须做的事。   一套剑法下来,慕容冲额上已出了细密的汗珠。   “好!”慕容冲刚做收势,旁边就有人轻轻叫好道,看到慕容冲回头看向他,赵华才接着道:“剑法虽好,可剑中戾气不够。”   慕容冲未将他这话放在心上,轻笑而过,客套道:“赵先生这么早便起身了,不知可有用过早饭?府中下人甚是懒惰,若是怠慢先生,还请先生见谅。”   “公子多虑了,赵某也不过是他人手下一个小小的账房罢了,如此已是盛待了。”   “听先生刚才所言,先生也懂剑法?”   “不过在军中呆过两年,略懂皮毛而已,刚才兴致所致,随意说说自己的看法,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无妨。我倒是有些好奇,这别人都说剑中不能带戾气,容易混淆剑法,致人狂魔,怎么到先生这里,反而成剑中戾气不足了呢?”   “这不过是赵某的片面之见罢了。”   “先生但说无妨。”   “赵某在军中待过的那些时日所见,凡是上阵杀过敌的总是与那些刀剑从未见过血的士兵不同,同样的兵法训练,对这两种人来说,效果也截然不同。赵某苦思许久,也是后来才知,杀过敌的士兵杀气更重戾气更深,所以即使他在武功招式上稍弱于那些从未杀过敌的士兵,也总能在气势上更胜一筹。武功招式,非要完美精尽,而是克敌为上。”   赵华说着停下来看看慕容冲,慕容冲则是轻轻点头示意他继续。   “这也是我一直以来觉得甚是奇怪的事情,习武之人却尚和?武功招式都减了狠绝,不能有戾气不过是为了不让后来修习的人随意杀伐吧。”   慕容冲听完他的话笑着道:“赵先生的说法还真是别有新意。不过冲也觉得很对,若是剑中不带戾气,又如何能手刃所恨之人呢。”   “依赵某看来,公子心中似乎并不恨,或者,不够恨。”   慕容冲这次并没有生气,刚刚因为运动的而出的细汗已经干了,这时他已经能感受到早间风中冷冽,看着远处的天空,许久,叹了口气道:“若是先生你在那般的日子度过三年,你的心中还能藏下多少逆鳞呢?”   “这……”赵华一时哑口无言。   “先生只需知道,我恨,很恨……”慕容冲缓缓开口,握着剑柄的手愈发的收紧。   “赵某愿为公子尽绵薄之力。”   “那冲就先谢过先生了。”慕容冲轻声说完这句,看了赵华一眼,便转身回屋了。   此刻,早起的下人已经重新点燃了屋内的炉子,屋子里渐渐暖了起来,慕容冲才感到自己的手此刻已有些僵硬。伸手到炉子上取暖,身后已有人为他盖上衣物。   正准备伸手将身后那人拉入怀中,似乎反应过来什么,又缩回了手,可那人已经从后环上自己的腰,慕容冲顿了一下,轻声道:“我身上凉。”   纤阿将他环的更紧:“我身上暖,给你暖暖。”   慕容冲笑着将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   “你又穿那么薄去练剑,不冷才怪。”纤阿靠着他的背嗔怒道。   “练完会热。”慕容冲耐心解释。   “那你身上怎么这么凉?”   “我又在外面站了片刻。”   “那怎么不叫人拿件衣服给你?”   慕容冲觉得现在身子暖了起来,才转身将身后的人拥入怀里,笑着打趣道:“我一时愚钝没有想起来,下次会记起来的,害夫人担心了,真是不该。”   “你是公子,我怎么就成夫人了?”纤阿在他怀里红着脸佯装嗔怒的撅起了嘴。   “此夫人非彼夫人,不过若是你不喜欢,那便叫娘子好了。”   “都不好。”   慕容冲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做思考状皱眉道:“那为夫就不知道该如何叫了,你可以自己想一个告诉为夫。”   纤阿把脸埋在慕容冲怀里摇了摇头,慕容冲正准备对她这副乖顺样子做些什么,门就被人不合时宜的推开,早饭被陆陆续续端进屋里,纤阿也羞红着脸挣脱慕容冲的怀抱。   放下碗筷,下人们都识趣的退了出去,屋里又只留下两人。   人走完了,纤阿才敢抬头看着慕容冲,可看了一眼又低下了头。   慕容冲知她害羞,可又不想她如此躲避自己,想到她刚刚难得一次的主动拥抱,慕容冲叹了口气,还算是有进步吧,只能够慢慢来了。   纤阿默然的喝着碗中的粥,想要假装自然其实十分不自然。   自从那日跟慕容冲洞房之后,便总是不敢看他。他的脸很美,在那个时候更美,总是让她看的痴了去。以前没有见过那般的美,还能与他相处,自从见了他那个样子后,一看他的脸总要想偏了去。   所以,是愈发的不敢看他了。   慕容冲一边吃着饭,一边看着她的神情。绯红的脸蛋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被这粥的热气蒸的,但是明显无神的双眼,显然不知道又在想什么,慕容冲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慕容冲将菜夹到她碗里,借以唤回她游离的思绪。   但是,显然失败了。纤阿仍是木然的吃着饭。   “砰”的一声响,是慕容冲忍无可忍的重重的放下碗筷。   纤阿终于被唤回思绪,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道:“你吃完了?”   慕容冲看向她:“你就只打算说这个?”   “还有,什么?”纤阿一片懵懂的问。   “你说呢?”   “你,生气了?为什么?”纤阿缓缓试探的问道。   “你说呢?”慕容冲定定的看向她的脸。   “我,做错什么了吗?”纤阿内心不安,可慕容冲直直的眼神又让她不自觉的又要低下头去。   “不许低头。”慕容冲难得对她厉声一句。      ☆、第三十四章   纤阿的头抬了又低,低下又抬起,反复和纠结都看在慕容冲眼里。   “为什么不敢看我?”慕容冲问。   “我没……”纤阿出口否定,但别过的头已经出卖了她。   “不想说?”慕容冲继续问。   “没……”纤阿轻声否定。   慕容冲拉过她的手握在手心,轻声道:“我们既然已经成亲,我便总不能像以前一样那样轻易放手,但是,若是你真的不快乐,我也不愿这样为难你。”   “我没有这个意思,你怎么总是这样想?”纤阿一时慌了,看着慕容冲辩解道。   “可我总会这样想,你和我在一起,可你的思绪却总不在我这里。”   “谁说没有……”纤阿有些委屈的看着慕容冲,但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那你刚刚在想些什么?”   “你……”纤阿的声音细若蚊呓。   慕容冲虽然听见了,但还是有些不解:“我明明跟你坐在一起,你还会想我想的仿佛丢了魂的样子?”   “谁丢了魂!”纤阿不满的辩驳。   “你自己看看你刚刚那副样子,分明就是。”慕容冲说着,捏了捏她的手,道:“既然你说在想我,总该具体说说,才能免去我的担心。”   “我……你……我不想说。”纤阿支支吾吾半天还是低下头去。   “你不说,我如何安心?”   “你怎么不信我呢?”   慕容冲揉揉她的脑袋,虽然笑着却显得无奈:“我不是不信你,我是不信自己。”   “其实你就是不信我,若是信我,就不会不放心我跟你在一起,若是信我,就不会担心我不快乐。”   慕容冲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你惯会和我顶嘴。”   看着她不满意的揉着自己的鼻子,慕容冲将人一把揽进怀里,唇瓣轻轻摩擦着她的耳垂,半响道:“我确实不懂何为信任,纤阿,你不知道,我总是不能安心……”   “为什么?”纤阿靠在慕容冲的肩头,身子已然失了力气。   慕容冲没有回答,但是纤阿能够感到他那无声的长长叹息,那呼吸就轻抚在自己耳边。   鬼使神差的,纤阿莫名开口:“我刚刚其实在想,你那时怎么那么美?”   “哪时?”   纤阿似乎不知受到了什么蛊惑,一手轻抚着慕容冲的脸,眼睛直直的看进他的眼里:“你动情时,你的眉头,你的眼睛,你的鼻子,你的嘴唇,你的脸,就连世间最绝色的女子都比不过,我总是忍不住去想他们的美好。”   慕容冲笑了,在她放在自己脸上的手的手心里印上一吻:“你见过这时间最绝色的女子?”   “没有。”纤阿摇摇头。   “那你怎么说我比她美呢?”   “在我心里就是。”   纤阿说完,就被慕容冲用唇封住嘴唇,回过神来,两人重又躺回床上。   慕容冲故意轻咬了她一口,而后道:“我要跟你说三件事。第一件事,既然你都想我想的丢了魂,我便稍作牺牲,再让你好好看看我动情的样子。”   慕容冲又俯身将她的呼吸统统封在自己唇里,在她喘不过来气时,看着她涨红着脸微张着嘴喘气时,接着道:“第二件事,怎么能拿自己的夫君和女人比较的呢?该罚。”   说完,又低头将她胸前的红梅吞入口中摆弄,而后挺身进入她的身体。看着她因为突然的侵入,而皱起眉头,发出暧昧的轻哼,最后道:“第三件事,这种时候都能让你因为为夫的脸而走神,那看来为夫还不够努力。就罚为夫再为你辛苦一番。”   室内其它再无言语,只有女子不知何故的时而啜泣,时而低吟,轻轻回荡。   屋外本来等候的人收拾碗筷的人,此时只能默默的一点一点的往远处移动。   大家都默契的低下了头,这种时候最是煎熬,在这里站着吧,听着主子的墙根,离开吧,又害怕主子等会儿还有吩咐,只能自己找着合适的位置。   大婚已过三日,顾馨月都没有机会再跟纤阿好好聊聊,纤阿没有来找她,她也不好打扰人家新婚燕尔,只是今日馨月楼来了信,没了她在,楼里的事情都乱了许多,她也只能来辞行,顺便再给跟纤阿好好聊聊。   只是刚迈进院门,就看见一众下人低着头站在院中,正想问问什么情况,走近了之后,正好听到几声嘤咛传出,这声音顾馨月很悲哀的觉得,自己真是在熟悉不过了。   这下不用问了,也不用辞行了,顾馨月叹了口气。怎么感觉慕容冲就像是一个无耻的piao客呢,抢了她顾馨月的姑娘,还趾高气昂的在她面前叫嚣。   真想一把把他从床上揪起来,可偏偏不能。   顾馨月戳了戳旁边站着的丫鬟:“我问你,他们这,多久了?”   “大约……一炷香……”丫鬟只能红着脸支支吾吾的回答。   顾馨月听完却点点头,大大咧咧的点点头道:“还行吧,只是这般年纪就这么不懂节制,以后可怎么办呢。”   她这话,立刻让其他人的脑袋埋得更低,他们可没有胆子议论主子的这种事,而且就算有这胆子,也不成体统。   顾馨月看着他们的样子,也只能无奈的摆摆手:“行了行了,你们在这儿听着吧,我就先回去了。等会儿他们结束了,可不要忘记给你们主子说一声我来过了。”   众人只能无奈点头答是,然后看着顾馨月盈盈婷婷的潇洒离开的背影,内心无比羡慕。   顾馨月离开一盏茶的时间后,屋内的云雨之声终于在一声长叹中告一段落。   “这次还有分心吗?”慕容冲躺在纤阿身侧,一手支着脑袋看着她。   “不告诉你。”纤阿拉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脸躲避着他的目光。   “那会儿还说为夫是世间绝色,怎么这会儿连看都不愿意看了?”慕容冲作势要将她盖住自己的棉被往下拉,一边打趣道:“就算你盖着藏着,为夫也能依着自己的记忆想象的……”   “你说话愈发的没个正经了!”纤阿从棉被中探出脑袋看着慕容冲道。      ☆、第三十五章   “这个时候要什么正经?”慕容冲笑的愈发邪气。   纤阿不自觉的被他的笑蛊惑,又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这里面潜藏着很大的危险……   看她满脸惊恐的样子,慕容冲也不再逗弄他,完全不顾自己袒露的身体坐起身来穿衣,动作不急不缓,引人目不转睛的欣赏。   纤阿从被子里露出眼睛,看着这诱人景色,没有注意到慕容冲嘴角噙着若隐若现的笑容。   穿好,下床,拾起纤阿被扔到地上的衣裙,道:“你这衣服脏了,我让人给你送件新的来。”   “别……”纤阿急得从床上撑起上身,道:“就脏了一点,看不出来的,不要再让人换了,今天早上才换的衣服,这会儿又换,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呢。”   慕容冲笑着捏捏她的脸蛋:“你还真是傻,你以为他们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你刚刚叫的那么大声,还以为别人听不见吗?”   “怎么会……?”   “嗯……”慕容冲做思考状一秒,然后笑着吻了吻她的鼻尖道:“看来这次我表现的不错,让你投入了,都没有注意到其它事情。”   看着纤阿重又用被子包裹住自已,慕容冲笑着道:“我有事先去忙了,你再好好休息会儿吧。”   听到关门声响起,纤阿才敢钻出被子,虽害羞但笑的很是甜蜜。   而慕容冲的笑容在关上门的那刻就消失不见了,深深叹了口气,才往外走去。   一点都不意外的在书房附近遇到了赵华。   慕容冲依旧是那副似有似无的笑看着赵华,虽然笑着却不见得一点生气,这笑是在苻坚身边习惯的,在苻坚身边他习惯了很多事情,这些习惯有些他知道,所以在努力改变,但有些习惯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先生在这里等了很久了吧?”慕容冲道。   “刚到而已。”   “既然如此,先生不妨进去和我坐着聊聊,上次婚宴实在不适合聊这些事。”   “是赵某考虑不周。”   “先生请吧,我已让人传了茶水上来。”   两人进屋,慕容冲先是给赵华倒了一杯茶,便没有寒暄,直接进入了正题:“依先生之见,这棋该如何图之?”   “敢问慕容公子今年年岁几何?”赵华并没有回答慕容冲的问题。   “过了这个冬天便十六了。”   “公子年岁尚轻,大可不必如此心急,依公子看来你愿意等多久?”   “十年可等,二十年亦可等。”   赵华转动着手中的茶杯,笑着道:“公子如此年纪,有如此见地,已甚是不易。此时要等,等合适的时机,但这时机依我看,还要十年。”   “若真如此,十年我也愿意等,只是这十年间我该如何做呢?”   “秦国尚有王猛在,想要不引起他的注意而培植自己的实力,着实是不容易。不过赵某有一计,虽奇特,但必有所用。”   “先生请讲。”   “娘子军。”   “娘子军?”慕容冲有些吃惊,显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这就是赵某说服如意加入的原因了。也许是因为这两年在这烟花之地呆的久了,也看见了这些女子不同的一面。娘子军,一方面可以躲过王猛的耳目,一方面还能及时传递消息获取情报。”   “训练这些人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且如何能保证她们的遵规矩够忠诚呢?”   “前者,时间我们有,赵某也可以保证能够做到,至于后者,这大概需要公子你亲自走一趟。”赵华说完,没有忍住笑了出来。   “我亲自走一趟,能起什么作用吗?”慕容冲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赵华尽量让自己严肃起来,以增加自己话里的可靠性:“赵某的意思是,依公子倾城之姿,若是让那些女子见到,自然会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慕容冲一时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不知是无奈还是气愤,有些怀疑的问:“你确定吗?”   “至少有八成把握。”赵华尽量展现出自己的真诚和可信度。   “这……好吧……”慕容冲仍有些怀疑和勉强:“我下次便亲自去一趟。”   赵华点点头,喝了手中的茶水,道:“我今天还是来顺带向公子辞行的。”   “先生不再歇息几日吗?”   “不必了,既然公子有意图秦,赵某自然是要为公子回景城安排诸事。”   “冲还有一问,不知当将不当讲。”   “公子请讲。”   “先生只是为了才智得展,就甘愿等待这么久的时间,并且做这么多事吗?”   赵华笑了笑,并没有介意慕容冲的怀疑:“我此生只一个追求,那就是让自己的才智被世人认可。”   “难道之前在晋国,就没有先生的用武之地吗?”   赵华这才凄凉的笑了一下:“我曾经的一个观点和晋国谢丞相讨论时,因为意见不和,争论间我没忍住大吵了一架,在那之后我就被打压被欺辱,无奈之下我只能选择离开。”   “看来先生从前的逆鳞,现在也不怎么寻常见得了。”   “人总是会变的啊,要么更好要么更差,我一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现在终于明白了,有些东西是人的根本,是不可舍弃的。”   慕容冲笑了下:“那冲便将这杯茶代替酒,敬先生。”   两人又同时举杯,喝下手中的茶。   与此同时,大秦皇宫   苻坚也刚刚给王猛斟上一杯茶,道:“爱卿这些日子着实辛苦了,上次都没有陪朕好好赏梅,这次也该好好陪朕喝杯茶才是。”   “王上,你就打算这样岔开话题吗?”王猛没有理会他的殷勤,反而质问他道。   苻坚被戳破心思只能干笑两声,道:“这朝中有景略你坐镇,朕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可臣的身体毕竟不如从前了。”   “朕会请最好的大夫给爱卿好好调养,而且朕刚刚不是说了吗,让你好好休息休息。”   “臣也想,但这两日,王上阅下来的折子……”   “我阅的折子怎么了?”苻坚打断他的话。   王猛只能无奈的叹口气,绕后从怀中拿出物证来。      ☆、第三十六章   苻坚略显迟疑的接过王猛递过来的奏折,打开……   入眼就是朱笔略显混乱的勾画,言语不清思路全无,不过确是他的字迹没有错。   “这……”苻坚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只能尴尬的看着王猛,认命般等待的说教。   “臣只是希望王上能像从前那样专心于朝政,”王猛叹了口气,接着道:“不知道王上有没有注意到,从前王上一直极为厌恶浪费骄逸的,现在却……”   王猛没有把话说完,就起身叩首,道:“臣恳请王上将大秦社稷放在首位。”说完便起身告退。   苻坚看着他的背影出门走远,又重新低头看着手中一片混乱的奏章,半响才缓缓抬起头来,无奈的颓坐在椅上。   “来人!”苻坚似乎下定决心般向外喊道。   一直在门口等候的宫人,毕恭毕敬的进屋行礼,等候命令,但苻坚刚刚才下的决定似乎顷刻间就推倒了。   他本可以只说一句话,就可以剥夺他现在给予慕容冲的一切,本可以任由他在这天下哪个地方,不管他是死是活。   但是就是开不了口,就是办不到就让他这样从自己的掌控的地方逃脱,明明他已经娶了别人,明明很是气他恼他,可是自己却连下一道圣旨都办不到。   苻坚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无能,不得不承认他所以为的忘记并不是这么简单的,无奈的叹口气,道:“给朕重新换壶热茶过来。”   宫人领了命令,又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   门被关上,苻坚自嘲的笑了笑,重新打开那些枯燥的奏折,尽力让自己专注于此。   半个时辰后,苻坚气愤的扔掉手中的朱笔,低声咒骂着:“该死的,还是不行!”   旁边磨墨的宫女吓的立刻跪伏在地,浑身颤抖。   苻坚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径直向外走去,后面几个稍有眼色的宫人急忙的跟了上去,但谁都不敢言语。   大家都知道最近这位帝王的脾气越来越难揣摩了。   跟着苻坚的脚步,停下抬眼就是清河公主的院落了。   苻坚略微迟疑了一秒,还是继续朝前走着。   清河这两日身体刚刚好一些,能够大致吃些东西,身体总算才有些起色,不再像前两日那般弱不禁风。   后面的宫人刚要张口通传,苻坚就抬手示意他停止。   苻坚迈进屋,就看见清河坐在窗下,安静的看着手中的书,侧颜温婉而美好,这种气质是宫中其他人都没有的,这气质和慕容冲有时候表现出的很相似。   之前苻坚以为这只是一种来自贵族的气质,毕竟他们从小就是在那般环境中长大的。后来才渐渐发现,这种感觉独属于他们两姐弟,只不过清河显得太过恬静,而慕容冲略带锐利,更引人想要探索,想要了解。   苻坚想,大概这就是原因了吧。   “身子好些了吗?”苻坚开口问道。   清河吃惊的抬起头,确认来人后,便想要起身行礼,苻坚已经走到了她身边,伸手虚空扶起她:“不必了。”   “王上怎么过来了?”   “闲来无事,过来看看。”苻坚一边脸不红的说着瞎话,一边牵着清河的手在窗边坐下,问道:“在看什么?”   “一点闲书,打发时间罢了。”   苻坚看向窗外,若有所思道:“对你们开说,宫中的日子确实就是这么百无聊赖吧?”   清河看着苻坚的侧脸,知他所问的深意,回道:“自小便是这样,习惯了,不过男子们便比女子好许多了,他们要习武学文,年岁再大些,出入宫门的限制也不是那么严苛,总是看起来潇洒惬意许多。”   “你可曾羡慕?”   “羡慕,只恨我不是男儿身……”清河轻声回答。   苻坚听到这话,终于转过头来看着她的脸,下一刻,笑了出来:“这宫中总是没有几分真情实意的,朕原以为你是公主,也是明白的。”   “我是明白的,但这却总不是我能控制的,但是我也明白这只是我自己心思罢了,不求什么的……”   “不求什么?”苻坚笑意更甚:“朕总是不能相信的。”   “王上只信冲儿吗?”清河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问了出来后才有些许后悔。   苻坚并未在意,答道:“错了,朕也不信他。”   清河抬头看着苻坚的眼,“为什么”三个字,想问又不敢问。   苻坚却继续道:“只是朕也不知道,为什么即使是假的,我也高兴。其实朕很希望他也能对朕说你刚刚那番话。”   苻坚站起身来,背对着清河,说出了自己一直想对慕容冲说的话:“其实他从来不知道他演的有多差,可朕宁愿让他相信他骗过了朕,因为那样,他才会继续演,因为那样,我竟然也觉得满足。”   “王上……”清河喃喃开口,哽咽道:“清河连替代都,不能吗?”   苻坚转过身来,没有看到清河抹去自己眼泪的那瞬间,只看见她眼底的雾气,终于还是有些怜惜,道:“你可以,只是你可愿意?”   清河嘲弄的一笑:“王上说可以那便是可以。王上问愿意?王上从来没考虑过我们是否愿意,现在又问我是否愿意?”   苻坚一把拉过清河抵在桌边:“看来清河公主也有这样的一面,朕一直以为你只宛若一滩死水。”   “原来王上是想看我这副狼狈的样子。”清河别过脸冷笑。   苻坚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让她看向自己:“又错了。只是这次,你这幅样子确实让我感兴趣,但是下次,这样的态度对待朕说不定会招来什么刑法,虽说朕不喜酷吏,但总会给你一个痛快,让你明白明白帝王的威信不是谁都能挑衅的。”   说完,不给清河反应的时间,霸道的封住她的嘴唇,拂去桌上的茶盏,翻过清河的身子将她压在桌上,从后贴着她的脊背……   清河的手紧紧捏着桌沿,强忍着疼痛,可眼泪却因为疼痛而不停的往下落,只是那人在她背后看不见,看见了也不会有什么改变,清河想。   屋内细响,半响方歇……      ☆、第三十七章   冬天仿佛短暂而悠长,日子也仿佛一天比一冷了。   纤阿在一旁摆弄着火炉里的炭火,慕容冲在一旁安静的看着书,丫鬟端上来一份不属于这个时节的瓜果,放在桌上后就恭顺的退了下去。   纤阿看着这盘里的水果,问道:“这就是那御送珍贵的水果?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呀?”   慕容冲将书合上,笑道:“你尝尝看不就知道了。”   纤阿到底没有耐住好奇,先将它放在嘴里,甘甜的味道让人都幸福起来。   纤阿一边吃着水果一边看着慕容冲:“你阿姐在秦王什么很受宠吗?还可以给你送这些价值不菲的水果来。”   慕容冲淡然一笑:“这恐怕真不是我想太多,很大程度上是苻坚的意思。”   “可秦王为什么……”纤阿说了一半的话,意识到不对只能悻悻的咬咬舌头。   慕容冲悠然的长叹一口气,重又埋首到书上。   纤阿也只能继续安静的坐在一旁,至于那盘鲜美的水果却是谁都没有兴致再动一口了。   “公子,景城那边来信了。”平一的声音在门外打破这一室的寂静。   “送进来吧。”慕容冲将手中的书放在一边抬起头来。   平一进门递过两封信,一封是给纤阿的家书,一封是给慕容冲的公事。慕容冲将纤阿那封信转递到她面前,看着她低着头心不在蔫的样子。   “纤阿。”慕容冲叫她,见她抬起头来面上神色不对,猜到一两分,轻声道:“我没生气。”   纤阿的神情果然又生动起来,但又些犹豫:“那你刚刚,怎么突然就不说话了?”   “我只是不太想提到这件事。不过若是你想知道,以后我会告诉你的,现在我还做不到。”   “只要你愿意说,我会等的,多久都可以。”   慕容冲笑着揉揉她的脑袋:“快看信吧,顾姑娘肯定有好多事要跟你说的。”   纤阿笑着点点头,便打开了手中的信封。   慕容冲看她神色如常,才拆开自己手中的信。   赵华的动作确实很快,很快又很稳,似乎并没有什么认为如意和顾馨月的合作又什么异样,或者是大家根本不在乎两个女子能做出什么来,充其量不过是给他们提供一个更好的消遣场所罢了。   慕容冲也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事,一切都才刚刚开始,似乎自己并不需要做什么,就只要安静的等待着便好,等待着,他说的十年之期的到来。   没有什么期待吗?   似乎真的什么都没有,唯一的期待,便是希望下次看到苻坚时自己不必再向他叩首行礼,而是向他讨要这仇该如何报。   这个寒冬,平静而悠长的度过……   然后,又是一年春秋,一年冬……   慕容冲立在回廊里,看着雪花一点一点飘落,许久都没有看见雪了,平阳这地方真是不轻易下雪……   两年的时间,昔日的少年越发的挺拔了,从前脸庞上还带着些稚气已经消散了,他的眉目也愈发的见的冷冽,更甚这寒冬。   纤阿拿着慕容冲的轻裘匆匆赶来,面上因奔跑而染上红晕。跑到慕容冲身边垫着脚尖替他披上,一边系着带子,一边道:“我就知道你又穿的这么薄站在外面,你真是,说多少遍都不听,还是你真的不怕冷。”   慕容冲笑着将她搂进怀里,道:“你在就不冷了。”   纤阿轻轻推他,但慕容冲却纹丝不动。这两年他长高了许多,变化也很大,而她竟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个子也没有长,样子也依旧是那个样子,所以有时候看到她,慕容冲会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这两年的日子似乎惬意的想让人就这样安放此生,若不是心中那个执念放不下,慕容冲也想就这样安静的在这里待着,然后牵着她的手,就这样老去,死去……   可若是这仇不报,这一生他都不会快乐,不会真正的快乐……   这个冬天的平静是被一场病打破的。   病倒的那个人,是王猛。这是他第二次晕倒了,只是这次晕倒是在朝堂之上,所有人在那刻似乎都安静了。   苻坚几乎是从龙座上冲下了,大叫着“宣御医”。   王猛这次晕倒,却是足足两日才清醒过来。   苻坚守在床边,脸颊上胡茬冒出,面容也显得憔悴,看见王猛睁开眼睛,急忙道:“景略你总算是醒了。”   “臣这是……又晕倒了吗?”   “你都晕了两日了,朕让御医在你身边日日守着,总担心你何时才能醒。”   “臣无能,又害王上担忧了。朝中可还好。”   “景略不必忧心了,这些日子,确实是朕让你辛苦了,你定要好好将身体调养好才是。”   王猛没有忍住剧烈的咳了几声,旁边的宫人极具眼色的倒了水端了过来,王猛推开递过来的水,看着苻坚道:“臣恐怕时日无多,还有几句叮嘱一定要给王上说。”   “不必说了,你还是好好调养为好。”   “若是王上不让臣说,臣定然是不会安心的。”   “这话说了,那你还能好好养好身体吗?”   “这样臣才能放下一件心事……”王猛坚定的看着苻坚。   苻坚没有说话,王猛知道他是默认了,勉力撑起身体坐了起来,认真道:“臣要说的第一件事,是恳请王上放下攻晋的想法,虽说晋国现在国力大不如前,可晋国仍旧坐拥南方最丰沃的土地,国内依旧有大将之人,攻晋无异于将我大秦国基毁于一旦啊!”   苻坚仍是没有说话,王猛接着道:“第二件事,臣希望王上能够对那些鲜卑慕容氏多加提防,他们总不会忘记是我大秦的士兵踏过他们的国土。”   “第三件事,臣希望王上能放下心中的那点执念,重新像从前那样亲政勤政,方能让我大秦江山久治于世啊。”王猛说完,又重新咳嗽起来。   苻坚看着王猛没有说什么,只是将他刚刚推拒的那杯水又端给他,这次王猛不便再推拒只能勉强喝了些。   喝完又看向苻坚,道:“王上并不愿意答应臣吗?”      ☆、第三十八章   “你先将身体养好才是首要。”苻坚答非所问。   王猛无奈的躺回床上,不再说什么,似是连自己都想要放弃。   苻坚看他这样子也只能离开,离开前特意嘱咐人要将御医诊脉的结果随时告诉他……   王猛这病,一拖就拖了半月,苻坚每每去看他,他显的都像在恢复,可苻坚也能看出他的勉强。   这半个月来,王猛的病并不见什么大的起色,大秦的朝政也被搁置了许多,一是苻坚忧心王猛的身体,另一方面则是他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处理过这么多事,显然一时应付的较为吃力。   这次,苻坚是真的很担心了,他甚至特意亲自为王猛至宗庙祈福,又派遣了臣子,四处寻找名医为王猛医治。   三月之后,王猛的身体确实看起来好了许多,而身体刚刚好的王猛已经向苻坚求见了。   苻坚听闻王猛求见,内心一惊,从满桌的奏折中趴起身来,连忙冲到外面亲自迎接他。王猛见他出来,本想行礼,已经先一步被苻坚扶住了。   苻坚笑着道:“你身体才刚好,就不必管这些虚礼了。看来这次这位大夫医术果然高明,等景略病愈,朕一定好好赏赐他!”   “劳王上挂心了。”   “你真是,病一好就是这副样子,朕真不知道该如何说你。”苻坚和他一并进屋,主动将他扶进椅中,接着道:“这还并未全好,不在家中好好养病,跑到宫中来做什么?”   “臣仍是有些放心不下。”   “你这是放心不下朕?是关心朕,还仅仅只是担心大秦的政事?”   “这……”王猛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谎:“自然是两者都有。”   苻坚似看透他般摆摆手:“朕自然知道你那几分心思,几乎都全部扑到朝政上,哪里在意朕呢。”   “王上对臣的信任和重在,让臣甘愿为王上鞠躬尽瘁;而王上对臣的真诚和情谊,让臣甘愿为王上为王上所想要的这天下死而后已。”这次王猛的话是不带半分水分的了。   苻坚闻言也笑了出来:“既如此,说说你放心不下的事吧。”   王猛只是摇摇头,苻坚却懂了他的意思,从一旁随便抽出一张批阅过的奏折给他。没什么要事,都是琐碎杂事,确实很让人厌烦。   王猛大略看过,才合上奏折,道:“臣劳心于王上诸事,一时重病,许久未理朝政,心下急切,却是臣逾越了。”   苻坚一时愣住了,疑惑的问:“景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朕何时对你有过疑心?要是朕连你都不能信任了,那这天下还有朕可以相信的人吗?”   “可他人之言却又几分道理。”王猛说完,将奏折递回给苻坚。   苻坚不解的又看了看那份奏折,正是进谏王猛越政的,他当时打开只大致看了一眼,看到这样的内容,径直就扔到了一边,没想到随便一抽竟然就是这个,苻坚心里顿时有些恼火,急忙向王猛解释道:“这些宵小之辈的言论朕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刚刚随手扔到一边的折子,没想到无意拿到的是这个。景略你大可不必在意,朕的朝政决不能少了你。”   “承蒙王上厚爱。”王猛点点头,可心中却不能不在意,只是不便再说罢了。   翻过这篇,两人又聊聊北边战事,聊到将士津补、军粮供应、新募士兵……   不知不觉间,暮色降临,王猛起身告退,苻坚又赐了软轿送王猛回府。   王猛的身体,看起来似乎就这样渐渐恢复了,每日的政务又重新压向了他的肩头。苻坚还为了王猛的病愈而大赦死囚。   王猛得知此事后,特意向苻坚进规:“臣初得陛下知遇之恩,后得陛下厚爱信任,无以为报,只能尽臣微薄之力为陛下鞠躬尽瘁,今忽患重疾,不求陛下以臣之命而亏天地之德,自秦开国以来,从未有也。臣愿为陛下尽臣之命,希望陛下振乎八荒,声教六合。可自古善作者,不必善成;始善者,不必善终。是以先代明哲之君王,皆知功业之不易,战战兢兢,如临深谷,臣恳请陛下效仿前圣,此乃大秦天下之幸啊!”   这奏折呈上十几天后,王猛的病又复发了,而这次显然更为严重,每个大夫诊完脉之后都只能默默摇头,而王猛咳血之疾同时也愈发严重了。   苻坚每日都前往他的府中探望,这次却看见一天比一天糟糕的王猛,这次大家都心知肚明,王猛只怕撑不过去了。   这天苻坚实在心中甚是烦躁,无心理政,早早的便到王猛府中探望。   王猛刚刚喝了药,却又咳了出来,那褐色的药和着血迹弄脏了苻坚的衣袍,而一向极为重视君臣之礼的王猛却是一句请罪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苻坚的心立刻提了起来,他坐在床边紧紧攥着王猛的衣袖,似安慰王猛又似安抚自己:“景略你先睡片刻,朕叫人再去煎服药给你。”   王猛无力的摇摇头,喘着气说道:“臣上次求王上那三件事,恳请陛下应允,臣只怕再无机会为陛下效力,臣死后,只愿陛下不再图晋,将那鲜卑西羌逐渐剪除,否则终为大患,误我大秦社稷!”   王猛拼尽全力说完最后一个字,便闭上了眼睛。   苻坚难以置信的看向他,终是没有忍住,哭了出来……   许久,苻坚才艰难的站起身来,意识一时有些恍惚,在宫人的搀扶下,才踉踉跄跄的登上马车,到了皇宫,看到高耸的宫墙,苻坚又落了泪。   仿佛还记得初登皇座,他还与王猛在这宫墙上俯视这皇城,畅想着大秦的未来,今日景略怎么就能这样离开呢?   三日后,王猛的葬礼办的很是盛大。苻坚拨了三千匹帛,万石谷,为王猛充作丧费,又亲自监护丧事诸多事宜。   守灵那日,苻坚带了太子苻宏同去。至棺入殓时,苻坚的又是悲痛难当,似是对苻宏说,又似自言自语道:“老天不想让我平定六合吗?为什么这么快就要夺走我的景略呢?”   末了,命葬礼诸事尽诸礼数,朝野巷哭三天,方才罢休。      ☆、第三十九章   王猛的去世,宛若一个重磅*,将原本一片平静的朝堂轰然炸得一片混乱。   王猛是活生生被累死的,他既是一国丞相又是最高的军事统领,他既要处理全国政务,又要教导太子。整个国家的大大小小的政务几乎全部压到了他的头上,秦国的繁盛与发展几乎全部来自于王猛一人。   因此大秦帝国的朝政也随着王猛的去世而颠簸起来了,但苻坚仍然没有丝毫察觉……   苻坚又被迫拾起繁杂的朝政,仅仅半年的时间,他的头发就白了一半……   这日太子照例来被苻坚检查功课,苻宏看着他疲惫的样子不禁关心道:“父王可是这几日太过劳累了?”   苻坚长长的叹了口气,也只能无奈的摇摇头:“自从丞相去世后,朕才知道这些政务有多繁杂恼人。才半年的时间,朕都有些力不从心了……”   苻宏刚想开口宽慰他,就被苻坚摆摆手示意退下,也只能无奈的话咽下肚中,无声退下。   苻宏走了没多久,午膳就被端至苻坚房门口,精美膳食散发的香味让人不自觉的咽着口水,苻坚虽有些饿,却丝毫胃口都没有。   本想让他们退下去,一道倩丽的身影已出现在门口。   清河仍是那副模样,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变化,俯身施了礼,缓缓道:“这是妾身亲手煲的汤,还请王上赏脸品尝一下,看看味道是否合王上胃口?”   苻坚看到她,也不便再轰拒,点头示意他们进来。   两人坐下后,清河一边替苻坚盛汤一边道:“亲身听闻王上这几日胃口不太好,特地为王上煲的汤,为王上调养调养身子。”   苻坚轻“嗯”了一声,喝了口汤,味道很好,可自己却丝毫没有再继续喝下去的想法。   不经意的看了清河一眼,入目是她明艳的侧脸,苻坚才知道,这真的不过才仅仅半年的时间而已,别人都没有什么变化,唯独他,却似乎老了许多。   苻坚放下手中的碗,问清河:“朕可是老了?”   清河看了他一眼,笑着道:“王上正值盛年,怎么能说老了呢?”   苻坚却不信:“罢了,你们的回答都是一样。”说完,将碗筷推倒一边:“叫人收拾了吧,朕今日实在是没什么胃口。”   清河也不再劝,低头轻声应是,没有去看苻坚起身离开的背影,也不让他看见自己眼中的失望。   重新埋首到繁杂的政事中,苻坚却不禁想到了一个人,那人的消息自己已经许久都看了,也许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变化,才忽然让他想到那个少年的变化,他才是正值盛年,那个少年,如今十八了吧,那该有很大变化才是。   苻坚从那堆许久未动的信件翻找着,终于平阳两个字出现在眼前,苻坚叹了口气,打开了信封。   仿佛慕容冲真的远去好久的样子,久到他再看到他娶妻的消息,内心竟然一点波动都没有。   独坐了好久,苻坚拟了一道旨,特封慕容冲为平阳太守。   叫来人将圣旨送下去,然后把剩下的这些信件付之一炬。   这一次,慕容冲仿佛才真的彻底离他远去了。   苻坚看着那些纸张一点一点化为灰烬,等到火星散尽,才无奈的叹了口气,又重新坐回那堆满奏折的桌子中。   苻坚的这道圣旨在十日后,才送到慕容冲手中。   慕容冲似乎没有任何反应,接过圣旨只是淡淡的道了句“谢王上”。   大家一度以为他可能又像平时走神一样没有听清,平一刚打算开口询问,慕容冲就轻声道:“叫大家准备准备吧,两天后我们就搬去太守府。”   从来没有哪一任太守仅用两天的时间来交接,慕容冲却不管不顾,虽是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却是活生生的将曾经太守逼出了太守府。甚至连地方政务都不需要对方传达,就一脸无所谓的上了任。   三日后,一纸公告贴在衙门口,平阳城的百姓才一个接一个的知道此事。   一切似乎都发展的很顺利,王猛的去世,眼线的摘除,慕容冲坐在太守府中的那一刻,终于有一点知道了自由的感觉。   “你又在一个人发呆了。”纤阿刚刚收拾了房间,过来叫他,便看见他一个人坐在大厅,不知在想什么,纤阿原本是不想打扰他的,但是她隐隐的感觉到慕容冲此刻身上的感觉并不好,只能开口唤回他的心神。   慕容冲看她进屋,起身走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轻声道:“纤阿,你知道吗,我现在很开心。”   “开心?”纤阿有点怀疑,因为她刚刚看到的,绝不是开心的感觉。   慕容冲习惯性的揉揉她的脑袋,拉着她往出走着:“这太守府确实比我们之前那个好多了。”   “可为什么我觉得我们之前的那个更好呢。”纤阿轻声反驳道。   慕容冲笑了笑,没再说话,但看起来纤阿的反驳似乎没有分毫影响到他的好心情。   两人静静散了会儿步,平一就来打断了这美好的时光,还好慕容冲此刻心情正好,这次没有给他白眼,嘱咐纤阿不必等他吃晚饭,便和平一离开了。   纤阿站在院中,看着他走远的身影,一时间仿佛感觉是永别,忍不住跑了两步想追上去,但还是及时让自己停了下来,因为她知道,就算是永别,也是慕容冲心中想要的选择。   赵华正站在书房门口等着慕容冲,看到他走过来的,衣角蹁跹的样子,赵华不得不承认,即使已经见过慕容冲很多次了,还是会被他的样子惊艳,因为慕容冲正在一个很大的变化期,他身上的感觉每一段时间似乎都会发生改变,这改变他也说不清楚有哪些,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他的确越发冷冽了。   慕容冲仍旧是一直以来的那副笑容:“赵先生,真是许久不见了。”   “许久未见,公子也越发风姿卓越了。”赵华笑着道。   慕容冲笑了笑,两人寒暄着跨进书房。      ☆、第四十章   书房里堆积着许多前太守的杂物,还没来得及清理,慕容冲毫不在乎的将他们堆在角落,好腾出位置放置自己的书籍。   赵华挑了个空位坐下,结束了寒暄,跟慕容冲交代着景城的事情。   慕容冲听完点点头,没说话,眼睛看着桌面,明显又在想些别的什么,赵华也没有去打扰他,末了,慕容冲终于开口道:“王猛已经死了,我们还需要等多久?”   “王猛虽然死了,可秦国的根基还在,我们的力量还如此微小,现在任何动作都等于以卵击石。”赵华轻声提醒。   “这我知道,”慕容冲一边说着,一边用右手食指轻轻叩击着桌面:“我的意思,是指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公子的意思是?”赵华不解的问。   “一个景城,能带给我们什么?皇城才是关键,既然王猛都不在了,那宫中现在定然自顾不暇,哪有功夫管宫外的事,是时候让如意去长安了……”慕容冲说完,抬眸看着赵华,敛去了眼中的寒意。   赵华并未察觉到什么,细想了一下:“景城现在发展稳定,但到底发展有限,公子所言甚是,是该让人出去拓展我们的势力。”   “既然如此,就让如意去吧,具体该怎么站稳脚跟,她一定比我们更清楚。”   赵华跟慕容冲商议了具体情况,就离开了,暮色已上,他却没有在平阳城多做停歇。   赵华走后,慕容冲将灯点亮,叫来了平一,指了指角落里堆积的东西:“把这些都烧了吧。”   平一看看那些东西里还有平阳城发生的大事记载,不明白这些为什么也不要了,但这两年已经让慕容冲训练的不敢再多问为什么,点头应是,叫来人一次性抱走烧掉。   看着终于收拾得当的书房,慕容冲拿起纸笔,照例练着字,心绪却有些乱,这两年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剑法武功不管每日再怎么练习,都毫无进展,他自己都能感觉到挥剑时的缺陷,却偏偏怎么都改不了。   今日见到赵华,突然想起他两年前的话来,他说他的剑上少了戾气……   慕容冲放下笔,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刚刚才升上天空的新月,他的眼神愈发冷冽。或许,我真的需要让我的剑见见血肉了。慕容冲心想。   屋外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慕容冲忙走到书桌前,拿起笔,假装继续练字。果然门在下一刻就被敲响了。   “进。”慕容冲应道。   门被推开,纤阿端着餐盘走了进来,也没有跟慕容冲打招呼,径自坐在一边吃了起来。   慕容冲看着她的样子,笑着道:“怎么我这书房何时改成餐厅了吗?”   纤阿吃着东西,并不看他,道:“我就是突然觉得在书房用餐的感觉特别好,饭香和书墨香混在一起多好啊,就像把这些书都吃进肚子里的感觉一样。”   慕容冲无奈的笑着,知道她在说气话,却不明白她为何生气,也没有答话,就站在一边默默的写着自己的字。   纤阿吃了几口终于受不了,放下碗筷,走到慕容冲面前,道:“你不打算说什么吗?”   “说什么?”   “说说你这些日子究竟在想些什么,说说你到底要到何时才能将你在做的事告诉我。”   慕容冲放下手中的笔,执起她的手,轻声道:“我做的事从开始就没有隐瞒过你。”   “我虽知道你要做什么,但从不知道你正在做什么。”   “因为这些你不需要知道,知道了对你而言也不是好事,纤阿,就像你说的,你只需要知道我要做什么便好了,因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去的。”   纤阿看着慕容冲的眼睛,问他:“可我想知道,我想知道你是为了什么心不在焉,茶饭不思。”   慕容冲只是笑着看着她,并不回答。   半响,纤阿只能低头叹了口气,默默走过去端起自己的餐盘,转身离开。   慕容冲看着她的背影,在她准备打开门那刻,开口说道:“纤阿,我知道你在担心我的变化,可这变化从不是对你的,也不会对你又什么改变。”   纤阿转身看向他,终于鼓足勇气问道:“若是让你选择,我,和你想做的事,你选哪个?”   慕容冲没有犹豫,轻声道:“后者。”   纤阿没有表现出什么,接着问道:“从一开始你就会这样选,还是现在?”   “从一开始就是。”慕容冲仍旧没有犹豫,他虽也心疼她,可更不能骗她,他必须让她知道,这件事情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纤阿没再继续问了,她点点头,然后打开门走了出去。出门后就立刻狂奔起来,她的哭泣声,她的眼泪都不能让他知道,因为自己的选择从来都没有后悔过,若是对他来说他想得到的那件事更为重要,那她就绝不会再让他因为自己而劳心。   慕容冲盯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他知道她内心的慌乱,连转身关门都忘记了,或者是,那时候,她就已经不敢回头了,慕容冲叹了一口气,看着门口喃喃道:“若不是因为要报仇,我也许早已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句话轻的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夜色已深,慕容冲才离开书房,回到他们休息的院落,那里仍然点着灯,纤阿坐在灯前的身影映在窗子上。   推开门那刻,灯前的身影也应声抬起了头。纤阿见是他,放下手中的针线,走到他跟前,笑着道:“你又忙到现在,我让他们烧好的水估计也凉了,再等一会儿吧,我重新让人烧些热水。”   慕容冲环住她欲出门的身子,头枕在她肩头,轻声道:“不用了,天气热起来了,我用冷水也可以。”   纤阿仍是不同意:“那怎么行,还没到夏天,这样万一生病了怎么办。”说着,便要挣开慕容冲的怀抱。   慕容冲并不放开她,轻咬着她的耳朵说着话,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廓,让她为之战栗:“可我现在想你,并不想让你走……”      ☆、第四十一章   纤阿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慕容冲打横抱起放在了床上……   这一次,纤阿紧紧环着慕容冲的脖颈回应着他,许是纤阿难得的主动,让慕容冲也难得迷失了理智,没有看见她最动情时不断落下的眼泪……   夜深了,本来躺在慕容冲怀中的纤阿睁开眼睛。知道慕容冲一向浅眠,她不敢有什么动作,只小心翼翼的扬起脑袋看着他的睡颜,床帘没有放下来,有朦胧的月光照出他的轮廓。   纤阿很想伸手轻抚他的脸,但还是忍住了。   这容颜和六年前自己在田中发现的少年如此相似,却完全不同了,纤阿清楚的知道他这段时间以来一点一滴的变化,她知道,有些东西她留不住,但是,已经能拥有已经很好了,怎么还能奢求那么多呢?   无论如何,我总会在你身边的……   纤阿在心中轻轻的对慕容冲说道,然后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听见了慕容冲在院中练剑的声音。时间还早,纤阿却起了身,打开窗就能看见慕容冲的身影在舞动。纤阿常常看慕容冲练剑,因此也能看出他今日的剑法有点不同,但是自己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同。   索性关上窗,不看,也不想。   天气热了起来,慕容冲的汗也流的多了,练完剑,轻薄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慕容冲进屋正准备换衣服时,纤阿已拿了换洗的衣服出现在他面前,笑着替他擦去额上的汗珠:“我就知道你从不会好好照顾自己,我刚让人备了热水,你先去洗洗,再换衣服。”   慕容冲笑着俯身吻了她的额头,温柔的道:“多谢娘子。”   纤阿没说话,害羞的低下头,轻轻的推着他。慕容冲也不再多闹,往里屋去换洗。   每天的日子仿佛就这么平静的度过,慕容冲早早起来练剑,处理平阳城并不多政务,和赵华偶尔商谈他们发展的似乎一帆风顺的要事。   纤阿也变成了一个十分合格的妻子,她替慕容冲料理着他从来都不上心的生活杂事。   而秦国,在北方虽偶有战事,但也总是处于战胜的一方。   纤阿有时候会期望日子就这样一直一直平静的过下去,虽然这不是她原本想象的那种生活,但只要爱的人在身边,没有什么来打扰他们的生活,那便足够了。但是她也清楚的知道,这样的日子总会结束的,总有一天,上天会夺走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所以,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好好的珍惜现在的每一天,静静的看着身边的人,就算不被他察觉,还是能默默的照顾着他,陪着他。   而慕容冲的心情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一天天一点点的急躁起来,但所幸的是,没有人能看出他内心那迫切的等待,等待着那么一天去打破现在这看似平静的生活……   苻坚也似乎遗忘了许多事情,也许是时间真的让他就这样一天天老去,让他所有知觉都变得有些迟缓,嗅不到朝堂暗涌的危机,但是时间却从没消减过他一直以来的野心。   终于,苻坚在朝堂上宣了一道圣旨。   谁都没有想到,这道圣旨,就这样改变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命运……   公元382年,王猛去世后的第七年,也许是一直以来大秦看似稳定的朝政,让苻坚慢慢淡忘了王猛临终的遗言。   这一天,苻坚对群臣说道:“朕继承大业已逾三十载,如今四方已定,唯有东南一隅尚未归秦。朕前几日检阅国中士卒,可得九十七万之众。朕欲统帅大军,亲征江南。众卿意何如?”   此话一出,整个朝堂先是一片寂静,然后轰然炸了锅。   有人率先站出来发了声,当然是支持苻坚亲征,认为秦军必然可以顺利南下,一统天下。   听到这样的话,苻坚自然很是开心。   但马上就有发对的声音跳了出来,说晋国看似国弱,但根基深厚,现在的国君并非昏君暴君,而且朝中仍有谢安石、恒冲这般的谋士能臣,而且晋国占据长江天险,易守难攻,攻晋绝非易事。   朝堂上的一众臣子开始七嘴八舌地辩论起来,苻坚的面色也一点一点的难看起来。   攻晋一事,在朝堂上整整被争辩了好几日。   这几日朝政上争论结果还未下来,慕容冲就已经收到了风声,看到这一消息的时候,慕容冲都有些不能抑制住自己的心情,将信笺点燃时手都在轻轻颤抖……   这一次,慕容冲准备亲日动身去景城见赵华。   纤阿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疑惑的问他:“怎么突然要去景城了?”   “你那么久都没有见顾馨月了,不想她吗?”慕容冲反问道。   “想啊,但是馨月姐不是会经常来平阳的嘛。”   慕容冲揉揉她的头,跟她开着玩笑:“总是要顾馨月过来平阳,你却极少去景城看看她,人家总会觉得你做的不周到。”   “明明就是你八成有什么事要找赵先生,还把原因推到我跟馨月姐身上,馨月姐才不会那样想我。”纤阿嘟着嘴不满的轻声抱怨,却是不再追问他,而是继续收拾着东西。   慕容冲也不再跟她继续这个话题,看她细致的整理的东西,不禁道:“不用带这么多,我们不过过去两三日,简单些便好。”   纤阿没理他的话,仍旧自顾自收拾着,慕容冲也只能叹口气,然后无奈的出去指挥着他可以指挥的人了。   第二日慕容冲一行人刚到景城,皇城的消息就又一次传了出来,说是苻坚力排众议,已下旨准备攻晋。   而那天的朝政,苻坚也确实是生了不少气。一如既往的大部分臣子都在反对他攻晋,他终于忍不住出声反驳:“你们说晋朝国君不是昏君,难道朕就是昏君吗?你们说象征福德的星象都守在晋地,伐晋是犯岁?那朕当初伐燕时,也与星象不符,怎么燕国还是被朕所灭?天意岂是尔等凡人随意窥探的?”   “晋朝有长江天险,但巴蜀之地已归朕所有,我军自上游而下,又有何难?我军雄狮百万,自可投鞭断流!”      ☆、第四十二章   苻坚心里很不痛快,因为大部分臣子都对自己的决定持反对意见,虽说阻力大了点,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   当大部分臣子都反对时,苻坚自然想到了自己的亲弟弟苻融,然而没有想到的是,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支持他伐晋,苻坚一时更为恼火。   “朕只剩江南之地,便可一统六合,怎么连你都不支持朕呢?!”苻坚气恼的对苻融说道。   “其实除了今日朝堂上众人所说之处,臣还认为一来我国这几年来外扩疆土,内平叛乱,战事从未停歇,将士已有厌战之心;二来王上曾将我氐族迁居各地,关中尽布鲜卑羌胡,若率军远征江南,则京师必然空虚,只怕祸起萧墙啊!”苻融努力分析,试图劝阻苻坚。   但苻坚却是丝毫都没有听进去,只能对苻融叹道:“看开连你都不能与朕同心……”   苻融此刻也是急切的道:“陛下可以不听臣之愚见,难道陛下忘记王丞相之言吗?”   苻坚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拂袖转身离开。   这旨当然到底还是下了,苻坚的决定,没有人能再能改变。   景城,馨月楼,楼上雅间内。   慕容冲就算此刻表现的再淡定坐在那里气定神闲的品着茶,赵华都能知道他此刻内心的急切,虽然赵华有些气恼慕容冲此行毫不掩饰行踪,但他也不得不承认,现在就算他们把反秦的旗子挂在外面都不一定有人顾得上他们。   “之前消息还尚未确定,公子怎么就急急赶过来了?”赵华问道。   “若是苻坚已在朝堂上宣布伐晋,那不管朝内有多少人反对,这事就已是确定的了。”   赵华听着慕容冲笃定的口气,一时没忍住问了出来:“公子怎么这么确定苻坚的想法?”问完,一时有些懊恼,竟然不小心又踩到了慕容冲的逆鳞。   然而这次慕容冲却是意外的没有丝毫的怒气,只是冷笑一声:“这也是一点可悲的收获。”   “只是苻坚一向从谏如流,听说这次秦国朝堂内许多重臣都在反对,怎么就一意孤行了?而且伐晋的风险如此之大,秦国在战事上从未如此莽撞过,这……”   “这一点赵先生大可把心放在肚子里,伐晋这件事绝不会改变。”慕容冲打断了赵华的问题:“这就是我们一直在等的机会,怎么这机会到了眼前赵先生反而开始犹豫了呢?”   “赵某没有犹豫,只是有些疑惑罢了。”   慕容冲轻轻转动着手中的茶杯,以微不可查的声音说道:“因为这可是他一直以来的理想啊。”   赵华自然没有听清,但也知道不能再继续问下去。   慕容冲此行来自然不是单单为了跟赵华确定苻坚伐晋这件事,还有更重要的,便是他们一直以来暗中偷偷的培植的势力,需要开始准备一点一点集中起来了……   “这个冬天,将会无比的漫长啊……”慕容冲看着窗外忽然飘起来的雪花轻轻叹道。   赵华也转头看向窗外,一时间仿佛看到了他们等待的九年,就这样在恍惚间过去了。   “是啊。”赵华也不禁应声道。   另一边,纤阿被顾馨月拉到了她的房间,她鬼鬼祟祟的环顾着四周,确定无人后才关上门,跑到自己的梳妆台前翻找着东西。   纤阿看着她这副样子,不禁觉得有些好笑:“馨月姐,你鬼鬼祟祟的这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顾馨月刚好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回过身来白了纤阿一眼,道:“你这丫头,你好好看看,这可是我专门为你找的东西,你还取笑我。”   纤阿疑惑的展开顾馨月塞到自己手中的纸,看到的是一个个药名,不解的问:“这是什么?药方?”   顾馨月以一种无奈的眼神看着纤阿,叹道:“我问你,你跟慕容冲成亲多久了?”   “额……”纤阿一时愣住了,仔细回忆了一下,才道:“九年了啊。”   说完自己也不禁吃了一惊,竟然不知不觉间已经九年了,时间什么时候开始过的如此之快?纤阿一时都怀疑是不是有人偷走了她的时间,但回想起来,这九年的一幕幕似乎都在她的眼前划过。   顾馨月拉了拉纤阿的衣袖,把她从回忆中唤回现实,道:“你也知道已经这么久了,我问你,那慕容冲对你就从来没有变过吗?”   变过吗?纤阿又仔细想了想,然后回答道:“他是变了,但对我没有。”   顾馨月不太懂纤阿说的,规劝道:“他都变了,对你的变化也是很难说的,所以啊,你必须得要个孩子!”   “孩子……”纤阿喃喃道,其实这个问题她以前也想过,她还曾很急切的问过慕容冲,为什么成亲这么久了,他们都没有孩子。   慕容冲却是毫不在意的揉揉她的头,笑着说:“你还是个孩子,要什么孩子?”   那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她为这事介怀过很久,但慕容冲却总是毫不心急的样子,久了,她的心也定了,不再执念了,现在顾馨月突然提到孩子,纤阿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想过这件事了。   看着纤阿明显又在走神的样子,顾馨月无奈的揉揉头,然后伸手拍了拍纤阿的脸:“我在跟你说话的时候,不要总是走神好吗?”   纤阿忏愧的道了歉。   这才明白手中这张纸的意思:“这个,该不会是让我可以有身孕的药方吧?”   顾馨月点点头:“这个方子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买下的,据说很是管用,你必须试试,争取在开春就怀上。你看看哪有一对夫妻是成亲快十年都没有子嗣的。”   纤阿有些纠结的看着手中的药方,她当然也很想要一个属于她和慕容冲的孩子,但是他总感觉慕容冲不是很在乎,甚至她还有一点点怀疑……   “我怕慕容冲并不想要孩子……”纤阿迟疑的开口。   顾馨月听了这话,拍了拍她的手,劝道:“那都是你们没有孩子的时候才说的话,等到你有身孕了,等到孩子出世了,你看看他是什么态度。”说着,声音开始委屈起来:“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费了这么大的心思,还不是希望你这孩子以后能过的好一点,你难道都不想要孩子吗?”   “我当然想。”纤阿内心那一直隐藏的期待又被顾馨月给挖了出来,她小心的把药方收进怀里,道:“我会试试的。”      ☆、第四十三章   慕容冲和纤阿在景城歇了三日,但实际上,前两天慕容冲就已经和赵华商量好了正事,本是当天就打算走的,但是当慕容冲看见纤阿的目光留连的看着外面街景时,叫停了马车。   “陪你逛逛。”慕容冲微笑着对纤阿伸出手,要牵她下马车。   纤阿有些惊讶的看着慕容冲,然后也笑着将手放进他的手掌中。   慕容冲将纤阿的手握在手中,纤阿能感受到他的手心的温度,一点点暖着她微凉的手。   他们在景城逛了一圈,纤阿的热情都没有丝毫退却的迹象,慕容冲看着她笑着的侧脸,道:“逛了这么久了,不累吗?”   “不累,”纤阿看着慕容冲道:“就是有一点,让我不太满意。”   “什么事?”慕容冲疑惑的问道,话音未落纤阿就将一个面具戴到他的脸上,然后就听见她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夫君样貌过人,一路上总是引人注目,为了不让别的女子觊觎你的美貌,我决定委屈你暂时戴着它了。”   慕容冲露在面具外的唇轻轻扬起,迅速的在纤阿笑着的眉眼间留下自己的轻吻:“既然委屈为夫了,那自然要给我一点补偿。”   纤阿红着脸转身继续朝前走,慕容冲则紧迈了一步跟上她,从后面执起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   两人漫无目的的闲逛,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同源楼”前,慕容冲看了一眼招牌,对纤阿道:“不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纤阿则是惊讶的看着慕容冲道:“你忘了以前就是在这里被迷晕了吗?是不是时间太久你不记得了?”   慕容冲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觉得你的夫君会轻易放过对我下过手的人吗?”   “什么意思?”   “这个店早已经易主了。”   “易主了?你怎么知道?易给你了?”   慕容冲被她一连串的问题逗笑:“你总是在这些时候显得愚笨,其实就是不愿意动动你的脑子。”   纤阿白了他一眼,委屈道:“明明就是你不愿意让我知道你都在做些什么,我又不是什么都能猜到的,还不能表现出来。”   “我可没说过不让你表现出来,你又要将这个坏人的帽子扣到我头上了?”慕容冲笑着牵她走进去,然后熟练的找到了二楼的雅间坐下。   入座后,小二就已经及时为两人布了茶,然后态度极好的等他们点好菜。   纤阿看着这番景象,不禁叹道:“变化可真大。”   慕容冲这时候已经解开了有些硌人的面具,脸上留下了些许红印,纤阿说话间正好抬头看到他的样子,自然的走过去帮他整理着头发,手指拂过他脸上的红印,温柔的问:“是不是戴着不舒服啊?”   慕容冲将她停留在自己脸上的手握在手中:“不碍事,不过你再摸下去就有别的事了,这里也没有客房。”   纤阿佯做嗔怒的将手从他手心抽走:“现在可不是在家里。”   慕容冲挑了一下眉,无辜的道:“可分明就是你先动的手啊。”   两人正在暧昧的拉扯间,门就被叩响了,纤阿红着脸推开慕容冲,一本正经的重新坐好,慕容冲有些好笑的看着她紧张的样子,忍着笑意应道:“进。”   一道道佳肴被端上桌,纤阿才感觉到饥饿,顿时有些不顾形象的吃了起来。   而慕容冲则是一如既往的细嚼慢咽,连吃饭都带了风雅的感觉。还好纤阿跟他相处的久了,已经对他们这种巨大的反差习惯了。   才开始跟他同食,自己也总学着他,但也只是学了个样子,反而显得做作,为此慕容冲还取笑过她。后来相处久了不再拘束自己,还总能在吃饭间隙看到他带着微笑和温柔的眼眸,纤阿也就不再乎自己这种“粗鄙”的行为。   可来上菜的小二显然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吃着饭都好像神仙饮露的模样,一个模样可爱的少女却仿佛一个饿死鬼投胎的样子。   小二一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却不由的感到一股寒气,定过神才发现是那位公子不善的目光,于是连忙躬身退了出去。   退出去后,小二伸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内心还是有些许的后怕。这时才后知后觉的觉得其实那位姑娘吃饭的样子其实也没有那么粗鲁,反而还很是可爱,只是不能跟那位公子对比罢了。   而纤阿刚察觉有什么不对,从食物中抬起头来时,慕容冲已经收敛了眼中的杀意,仍是那副带笑的温柔的眼,让纤阿只能不明所以的耸耸肩,然后继续和自己碗里的食物战斗。   慕容冲一边替她夹着菜,一边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个酒楼吗?”   纤阿不解的看着他:“不是因为这家店之前将你们迷晕?”   慕容冲摇摇头。   纤阿继续看着他,眼中写着疑问。   慕容冲盯着她看了半响,才笑着道:“若不是因为这家店,我就不会见到你。”   时间仿佛静止在两人之间,纤阿看着慕容冲的脸,似乎能听到自己心跳声如雷声般响起。   慕容冲没有辜负她的怔愣,封住她的唇,将她揽入自己的怀里,等纤阿回过神来,她已经跨坐在慕容冲腿上,而他身体的那处炙热隔着衣物还是能感觉到。   纤阿条件反射性的想要轻轻推拒他,却因他一声饱含沙哑的“乖”而生生停住了动作。   慕容冲熟练的在纤阿的敏感处挑弄,惹得她发出一两声压抑不住的轻哼,身体不自觉的往自己身上攀附时,才将自己放进她早已润泽的那处。   纤阿配合着慕容冲的动作耸动着腰肢,两人早已熟悉的彼此的身体无比默契的配合着,不多时便让她环着慕容冲的脖颈轻轻颤抖。   慕容冲轻吻着她绯红的脸颊,感受着她的颤抖,放缓了自己的速度。   纤阿紧紧的抱着他,在他耳边轻声道:“冲,我想要个孩子。”   慕容冲动作停滞了下来,拉开了两人上身的距离,好让他能看见她的脸,问道:“为什么?”      ☆、第四十四章   “我想要一个我们的孩子,你不想吗?”纤阿的声音还带着刚刚未散的余韵。   “我们以前不是说过件事吗?不急的。”   “我已经二十四岁了,冲,我们成亲已经快十年了。”纤阿的忍着自己眼泪,哽咽道:“是不是,其实你一直都不想要?”   慕容冲一时怔愣住,不想吗?确实是这样的,所以他才会在纤阿的膳食中偷偷的加了药,所以才会从不跟她提孩子的事。   但现在他却不知道了,也许是此刻纤阿降落未落的眼泪,也许是一切将要被改变的未知,让慕容冲此刻的心情也不坚定起来。   沉默了许久,慕容冲才开口:“那便要一个吧,我们的孩子。”   本来已经快要放弃的纤阿低着的头,吃惊的抬起来看着慕容冲的眼睛,惊喜的问:“真的吗?你愿意了?”   慕容冲看着她盛满喜悦的眼睛,一时将心头的那点不安也扫去了,吻了吻她的额头,柔声道:“哪有夫君不愿意自己的娘子给自己生孩子的呢?”   纤阿顿时扑进他的怀里,紧紧的回抱着他。   慕容冲坏笑着道:“那现在我们是不是继续努力一下呢?”说完耸动了几下身体,之前彼此身体尚未分开的那处又一次刺激着纤阿的身体,而这一次,她则是满心期待着紧紧拥着他……   在景城滞留一日后,慕容冲他们才缓缓启程,与慕容冲内心压抑的期待相比,纤阿虽然憧憬着孩子的到来,却也隐隐感觉到再回平阳后,只怕一切都会改变了,这也是为什么她比以往都更渴望着一个孩子,来告诉她,这一段日子真真实实的存在过。   他们并不急着赶路,因此路上只让人催马缓缓而行,闷了便下来透气歇息,这也是慕容冲第一次觉得这个他走过许多次的路变得亲近可爱起来。   慕容冲揭开轿帘,看见外面难得冬日的好阳光,叫人停了马车,牵了纤阿下来,两人在冬日的暖阳下散着步,马车远远的跟在后面。   纤阿看着慕容冲牵着自己的手,内心很是期望这段路程长一点,再长一点,最好可以让他们走到时,已经不觉缓缓老去。   慕容冲轻轻捏捏了纤阿的手,唤回她游走的思绪,笑着道:“看来我们两个共同点是越来越多了。”   “什么?”纤阿问。   “比如不自觉的走神,”慕容冲笑着回答:“不过不一样的是,我知道,而你不知道。”   纤阿突然狡黠的看着慕容冲,道:“那么平日里你假装在想别的事情,而逃避回答我的问题,都是故意的了?”   慕容冲故意心虚的摇头,引得纤阿朝他扑上去打闹。   两人闹了一阵,才继续乖乖的走路。   慕容看着远处依稀可见的村庄,不由的叹道:“我这一生似乎都像是行走在冬天的寒风中,如今太阳终于出来了。”   纤阿没说话,只是揽紧了他胳膊,陪他安静走着。   他们一直走到太阳倾斜了许多,散在身上的阳光已失去了温度,才重新坐回马车中。   马车的速度开始加快,但他们仍是到夜色已深才赶回平阳。   看到慕容冲的马车回来,平一立刻向见到救星般扑了上去,不等慕容冲下马车就叫到:“大人,有急事!”   慕容冲皱紧了眉头,本来伸向纤阿的手也收了回来,他揭开轿帘,就看见平一正要往马车上跃。   “下去!”慕容冲呵道。   听到慕容冲的声音,平一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退了下去,但还是掩饰不住眼底的焦急。   慕容冲回头看了纤阿一眼,正想说什么纤阿却先开口了:“你快去吧,看平一这样肯定是有什么要紧事,已经到府门口了,我自己回去不碍事的。”   听完纤阿的话,慕容冲也不再说什么,对她点点头后便跳下了马车。   平一跟着慕容冲的脚步来到书房,虽然心里很是急切,但终究还是忍住没有说出口。   “说吧,到底有什么事让你急成这个样子?”   慕容冲的话,让平一瞬间如蒙大赦,赶紧道:“宫里给大人来信了。”   慕容冲疑惑的问道:“这事便让你急得往我的马车里钻?”   “还有,有,慕容将军的口信。”   “叔父?”慕容冲不觉讽刺的笑了出来:“他不是在苻坚的朝堂上如鱼得水嘛,竟想起给我这个流放之徒带口信?”   平一鼓足了勇气才忐忑的说:“慕容将军说若是大人不注意自己的动作,他,他便让大人连这个平阳太守都,都没得做……”   平一说完连忙看着慕容冲的反应,好估计自己等会儿会受到什么处罚,结果意外的是,慕容冲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的愈发灿烂。平一不禁打了个冷颤,直觉告诉他,这一定不是什么好征兆。   慕容冲垂着眸静静思考了一会儿,才对平一道:“口信说完了?”   平一点点头。   “那宫里的信呢?”慕容冲问。   平一连忙从怀里掏出信给慕容冲。   慕容冲接过信,并没有着急打开,而是饶有趣味的拿在手中把玩。信封上什么都没有,不知道是谁写的,不知道是写给谁的。慕容冲猜测,这个人他一定是熟悉的,否则这个人不会害怕把字写在信封上而被他认出来。   这个人,想让他看这封信。   慕容冲扬起嘴角,这就有趣了,时隔九年的来自宫里的信,会给他写信的人,是谁?   慕容冲想了想,将手中的信放在桌上,并不着急去打开,既然这个人想让自己快点看这封信,那他就不妨再多等几日。   平一满脸疑惑的看着慕容冲连信封都没有打开就把信扔到一边,虽然心中很好奇,但在慕容冲这长久的*下,还是乖乖的做到了主子的事情自己不要多嘴。   “平一。”慕容冲轻声叫到。   这两个字被念到的瞬间就打消了平一所有的好奇心,他小心翼翼的看着慕容冲,等着他开口。   慕容冲盯着书桌上摇曳的烛火,终于缓缓道:“我既然叫他慕容垂一声叔父,便没有不回他口信的道理……你让人捎个口信过去,就说我的动作虽大了些,却也比他的手下收敛,既然大家的目的一致,我倒也不介意助他一臂之力,不过若是他想让我从这平阳太守的位置上下去,大可以放心的来试试。”      ☆、第四十五章   平一得了命令满是忐忑的退了下去,虽说慕容冲看起来似乎很有把握的样子,但他还是有些害怕,毕竟那人可是他们燕国昔日的战神啊。   但慕容冲却明白他这自信,来的一点都不过实。慕容垂来警告他,无非是因为前几日长安城里传来的消息。   慕容垂的手下在如意那里喝的多了,便被她打探来许多消息,其中不乏慕容垂现在正在谋划的事情,甚至还有一两处细节。   慕容冲挥手灭了烛火,独坐在一片黑暗中,却兀自笑的很开心。他如今能被慕容垂注意到,甚至还给他送来了警告,这也就说明着,那昔日屈辱的身份正在一点点离他远去。   但除非杀了苻坚,否则自己永远剥不去娈童的这个身份,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这个身份都会一次次在午夜梦回时一遍遍的折磨着他。   冬天天亮的迟了许多,虽然已到平日练剑的时间,外面仍旧黑黝黝的一片,慕容冲就这样坐了一整夜。   他最近又时常开始这样了,常常想到在皇宫中的那段时间,心中便抑郁憋闷,也许是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让他更能感觉到离手刃仇敌的期望愈发的接近,将他内心潜藏的那些屈辱又翻搅了出来。   慕容冲打开门,却将本来拿在手中的剑放了回去。在寒冷的黑暗中走着,慕容冲的脚步愈发的慢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在黑暗中隐没的路,他不觉想到了苻坚。   那个人,此刻也许在某个妃子的寝宫酣眠,也许在书房的奏折前辛劳,也或许跟自己一样在这片黑暗中走着。不对,宫中是有宫灯的,他走的每一段路,都有人为他提灯,他怎么会跟自已一样,走在这黑暗中呢?   慕容冲不再回头,加快了步伐。终于,看到了一盏点亮的灯在这一片黑暗中孤寂的闪烁着。   他推开房门,便看见纤阿趴在桌上睡着了,烛光摇曳在她脸上,让他一时看不清她的脸。走过去,轻轻将她抱入怀中,可还是惊醒了她。   突如起来的失重感让纤阿条件反射般搂紧了慕容冲的脖子,睡眼朦胧的确认是他后,又看看外面的天色,还以为仍是晚上,道:“本想等你的,没想到睡着了。”   慕容冲将她抱到床上,盖好被子,自己躺在一侧,柔声道:“你不必等我的。”   纤阿摇摇头。   慕容冲笑了,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道:“好了,现在我到了,你也好好睡一觉吧。”   纤阿在慕容冲温柔嗓音的蛊惑下,朦朦胧胧的又睡过了。   确认她睡熟后,慕容冲才起身离开。   这是天色已经开始泛白,一切都开始清晰了起来。正要往书房走去时,正好遇见平一往出来寻他。   “大人,已经叫人送去口信了。”平一颇有些不安的说道。   慕容冲点点头,径直往前走去,平一只能默默跟在后面。   正要跨进书房时,慕容冲回头对他说道:“叫他们五个也一起过来,我有事要说。”   平一叫来五人,他们六个一字排开站在慕容冲面前,内心忐忑的等待着慕容冲即将开口的话。   慕容冲坐在书桌后,将他们六个逐一打量后,缓缓道:“你们几个过几日,送夫人南下。”   “啊?”六人异口同声的反应。   “具体安排等到你们出发时我会详细告诉你们,你们先去准备,东西物什都准备齐全了。另外,这件事,不能让夫人知道。”   六人虽领了令,但心情却比来时更加不安。   此刻,仿佛每一个人都能嗅到危险的气息在一点点蔓延开来。   他们退下去后,慕容冲翻阅着这几日长安城里传来的消息,还有这几年和赵华通的书信,记下了重要的部分,然后将它们统统扔进了火炉里。   投进的纸张让火苗瞬间高蹿,燃烧后的灰烬弥散在房间中……   慕容冲淡漠的看着这一切,身体里的血液却因为这燃烧的火焰而奔涌起来。   这个冬天,很快就会过去的……慕容冲心想。   纤阿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收拾妥当后,问清了慕容冲的去向,便提着食盒往书房走去。   门被叩响,慕容冲没有抬头,低声应道:“进。”   纤阿打开门便看到慕容冲俯首在案前,眼底有淡淡的乌青,形容有些疲惫,虽然完全没有影响到他的风韵,但她还是有些心疼,相比现在,她更愿意看到那个意气风发的他。   纤阿把食盒放在慕容冲的书桌上,他才抬起头来,看见是她,笑着道:“起来了。”   “嗯。”纤阿应道,一边将食盒里的饭菜端出来,一边说道:“我就知道你肯定又没有吃饭。”   慕容冲无奈的撇撇嘴,道:“忘记了。”   “忘记了?我问过了,人家明明把早饭给你端上来了,你却把人撵下去了。”   “我那时没有胃口。” 慕容冲回答。   纤阿将筷子递给他,道:“你真当自己的身体是铁打的吗?忘了自己以前生的病了?”   慕容冲一时语塞,只能乖乖的吃饭,等到饭菜被解决的差不多时,才抬头看看纤阿,看到她满意的眼神,才放心的放下筷子,言语间颇有些无辜的道:“你真是太不了解自己的夫君了,我快要被撑死了。”   纤阿没有理会他的抱怨,收拾着碗筷,道:“你平日就是吃这么多,怎么会撑。”   “我不是说今天胃口不好吗?”慕容冲继续无辜道。   “那便可以不吃饭了?”纤阿反问道。   慕容冲只能无奈的咳咳嗓子,然后恢复到平时一本正经的样子。   纤阿看着他的样子,不禁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慕容冲长叹了一口气,道:“现在都学会取笑自己的夫君了。”   “我哪有取笑你,这是你自己说的。”纤阿反驳道。   慕容冲点点头:“是,你没说,可是你的眼神和表情已经完完全全出卖了你。”   纤阿笑的愈发灿烂,默认了慕容冲的话。等到收拾好了,提上东西转身出去时,却被慕容冲拉住了胳膊。   纤阿疑惑的看着他,慕容冲笑着眨了眨眼睛,道:“我又饿了。”      ☆、第四十六章   “那我再给你送些吃的过来。”纤阿回答。   慕容冲却摇了摇头,将她手中提着的东西拿过来放到一边,俯身到她耳边,轻声道:“要你。”   说完,搂过她的腰,转身拂袖扫落书桌上的纸笔,将她放在上面……   许久,只有两人的身影紧紧相拥。   待一阵阵战栗从两人的身体中渐渐消退,慕容冲仍旧有些不舍的用手轻轻描摹着纤阿的红唇,视线久久沾黏其上。   纤阿有些害羞的别过头,道:“你今天是怎么了?”   慕容冲将头枕在她的肩上,长叹了一口气:“这天下,不久就要变天了。”   纤阿怔愣了一瞬,明白这即将从自己的生活中消失的温情,心中仍怀着一丝期翼的问道:“我们能就这样远离这战乱吗?”   “纤阿,我说过的……”   “我知道的!”纤阿急急的开口打断慕容冲的话:“我不会阻止你的任何事,我只要留下来,在你身边就好。”   慕容冲看着纤阿故作坚强的侧脸,终是只能道:“对不起,我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给不了你你想要的生活,或许我就不应该将你带来。”   纤阿摇头反驳着慕容冲的话:“不是的,我从一开始就是心甘情愿的,就算以后的日子不确定,但我们还一起度过了这么久,不是吗?冲,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所以你也不用说对不起,你只要朝着你想要的方向前进就好了。”   “纤阿……”慕容冲的话,最终消失在两人相接的唇瓣中……   三日后,一辆马车缓缓的驶出了平阳城,慕容冲看着那马车慢慢化作一点,然后消逝在视线中,良久,才策马转身……   回到府中,慕容冲总有种失落感,他明白在送走纤阿的那一刻,他送走的还有自己平静的生活。   赵华在慕容冲被离愁笼罩时,很是合时宜的出现了,将京城的来信递给慕容冲,让他那游走的思绪又回到了自己的脑袋中。   慕容冲看完信,对赵华说道:“苻坚征募士兵,筹集粮草,少说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我们现在就收线,会不会早了点?”   “正是因为我们的势力弱小,正要乘着秦国募兵无暇顾及时迅速行动,否则等到他们有空注意到各州县,我们便没有什么机会了。”   慕容冲点头:“既如此,我和先生一起去。”   赵华却摇了摇头:“公子现在好歹还是平阳太守,如此行动还是有些大胆了,虽说现在秦国有些自顾不暇,但把一切都放在明面上还是有些为时过早了,况且,公子不是还收到了慕容将军的威胁了吗?等到秦晋开战,我们便可无所顾忌了。”   慕容冲低头思考,视线不经意间落在书桌一角,才想起来那封被自己遗忘的信。   突然有些好奇信中的内容,便开口支开赵华:“既然如此,还是要辛苦先生一些日子了,若是他日能夺天下,冲比不忘先生恩情。”   “不敢当,说到底赵某还是因为自己的私心。”   慕容冲听到他的话,竟然不觉笑了出来:“既然先生有如此能力,为何私心不是自己坐拥一处,而是助我成事?先生既是想让天下人看见自己的才能,前者也可以啊,不是吗?”   赵华并没有将慕容冲的怀疑放在心上,反而坦然道:“若是先让公子登上高位,我自己再动手也更便利不是吗?”   “哈哈哈哈……”慕容冲难得笑的如此开怀:“这样,我才能信任先生啊。”   “既如此,赵某就先告退了。”   赵华对慕容冲微微行礼,便退了下去。直到房门关上的那瞬间,慕容冲上扬的唇角才放了下来,而目光中的寒意也不再隐藏。   伸手拿过桌角的信件,打开便是熟悉至极的字迹,这字迹本来他是早应该忘记的,但此刻一看见便将自己那遥远的记忆唤醒了。   慕容冲几乎是忍着怒火看完了这封信,看完便扔到地上,连烧掉它的心思都没有。   那个快十年都没有任何音讯联系的阿姐,给自己的写一封信竟然是为了苻坚?!为了让自己去劝说苻坚收回伐晋的圣命。话语间还真是字字泣血,句句诛心!好个一片真心!   让他劝说吗?他这个阿姐真是对苻坚一片痴心啊!   慕容冲冷笑出声,好久才将心中翻涌的怒火压抑下来。   拿起放在书架上的剑,慕容冲心中的郁结此刻也只能化为体力了……   这寒冬中,慕容冲却是练出了一头的汗水,回到房间换衣服的途中体温渐渐降下来,觉得有点凉,习惯性的想到纤阿为自己加衣的时候。   慕容冲停下脚步,看着回廊尽头,心中想到若是往日,纤阿定然已经拿了披风急急的赶过来,怕他出了一身汗又吹风受凉。   慕容冲无奈的牵了下嘴角,如今这个人也被自己送走了,尽管她离开时那么不愿意,尽管她愿意承受战乱纷争,可他还是不愿意,他的私心,不是为了让她不受伤,而是为了让自己将所有的鲜血,洒在战场上,亦或者,是在苻坚的尸首上。   慕容冲收回思绪,加快了脚步,让这寒意在身上少停留一刻,也许就能让那所谓的思念少停留一刻。   在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的准备着,等待着即将到来的这场战役时,时间就这样飞快的划过每个人的生命。   公元383年八月,在苻坚下旨伐晋后的十个月后,在大秦的土地上,一个大军被集结了起来。   九十万的大军密密麻麻的蔓延数万里,从长安出发队伍就已长达千里。前方的主力部队已经快到前线,而后方的部队才刚刚到达咸阳。在黄河、汉水、颖水等水系的河道上,被运送粮草的船队几乎掩盖住了河面。   而这个队伍的前方,正是摒除众异,坚持御驾亲征的大秦天王苻坚!他坐在三万羽林郎队伍中心由六匹雪白骏马拉着的金根大辂云母车中。   八月初八,苻坚的队伍从长安出发,九十万大军前不见首,后不见尾。苻坚还记得在高台上一声高呼,响应之声撼动天地的震撼,等待了这么久,这一刻,这场大战终于要被打响了!      ☆、第四十七章   前秦发兵之时,所有的不安因素都渐渐开始活跃在表面,但这一切当然都是选择御驾亲征的苻坚看不见的了。   在这九十万南征的大军中,却有两支暗暗分离开来的部队,一个是由投靠苻坚的前燕大将慕容垂所带领,另一个则是由姚苌统领。尽管大部分秦国将领都对他们充满的怀疑,但苻坚还是一如既往的坚持着自己对他们的信任。   九月,征南大将军苻融率领着秦军二十五万的前锋部队就已经到达颖口,苻融拉紧马缰,停在淮河边,命令众人在此安营扎寨。   九月正值淮河汛期,河水汹湍流不息,而淮河对面,正是苻坚一直想要统领的东晋土地。   看着众人停下来,开始忙碌起来,苻融也翻身下马,正好后方信使送来苻坚所在部队的行军位置。   苻融心情沉重的应了声,遣了他下去,随后招了身旁的副将轻声商议:“虽说现在大军已行至颖口,眼看渡了淮河便是东晋,但我心中还是对这次南征有种不好的预感啊。”   副将回头,意味不明的看了眼不远处的慕容垂等人,悄声道:“王上虽命大人为南征大将军,可慕容氏一族也在前锋部队里,对我们绝对不会是好事,一路上鲜卑人和我们氐族人都没什么交谈,完全自为一派,这样的部队还有什么指望?”   苻融摇摇头,道:“慕容垂在这次南征的事情上完全和了陛下的意愿,一直都是他和姚苌两人支持陛下南征,陛下现在对他们的信任只怕我们怎么说都不会有所改变的。”   “要是王丞相尚在就好了……”副将轻叹。   苻融却是无奈的拍拍马背,道:“只怕现在就算王景略尚在也无法动摇陛下南征的决心。”   “陛下难道就看不见我们的一片忠心吗?!”   苻融听了这话也有些微怒,道:“好了,不要在这里非议陛下了,虽说此仗艰难,我们怎么就不会赢呢?下去巡视军队吧。”   副将听了这话,只能不满的退下。而苻融内心当然也充满了不安,他很是不确定的看着不远处的军队,一边看似梳理着马背,一边不经意的撇向那些鲜卑人的扎营地。   慕容垂虽然远远的看见苻融有意的提防,却也不点破,从容不迫的指挥着自己的部队整理行装。   等到天色渐暗,大军都安顿了下来,慕容垂才到苻融的营帐内例行公事的汇报自己部队的大致情况。   苻融看着慕容垂毫无异常的神色,不禁问道:“慕容将军这次如此支持陛下南征,是为陛下所图吗?”   慕容垂自然的笑着道:“垂知道大将军的顾虑,只是将军也知道,垂在燕中时,为奸人迫害,投奔陛下才得以保全性命,更得蒙陛下恩宠,委以重任,何不为陛下所图?”   苻融虽然心中怀疑并未消退,面上也只能犹豫道:“那期望慕容将军能将你的鲜卑部队管理好,苻某不求将军为我大秦征战疆土……”   慕容垂听得苻融的话,皱眉打断道:“大将军不信我?”   苻融反而笑着摇摇头:“苻某一心只为大秦江山。”   慕容垂看着苻融,也不再多做解释,只低头行礼,不说一个字。苻融明白他此刻的表现应该是为了让自己相信他是被自己的怀疑触怒了,也不再多言,道:“时候不早了,将军连日赶路也甚是辛苦,早点歇息吧。”   “下官告退。”慕容垂应道,转身出了营帐。   在夜色的掩盖下,慕容垂才渐渐收回表情,他知道他这番话如今除了苻坚也没有几人会信,他也并不指望靠着这简单几句话就能让苻融相信自己,不过,该说的话总是要说的,该做的事总是要做的,不是吗?   与声势浩大的秦军比起来,在秦国的土地上的角落里一个毫不起眼的部队也正在默默集结起来。   而慕容冲身着一袭白衣策马伫立在最前,他的旁边则是一改往日儒装的赵华。   慕容冲扫视一圈众人,从腰间抽出剑向天而指,旁边的人收到指令随即吹响了出征的号角……   赵华跟在慕容冲身后,等到队伍行了半日才上前与慕容冲并行,说道:“公子不着甲胄,还一身白衣走在最前未免太过现眼了。”   慕容冲没有看他,只淡淡回道:“现眼不好吗?”   赵华仍想劝阻他:“现在秦晋还未开战,我们已带队伍出发已经很是引人注目了,这……”   “先生可知秦军此次召集了多少兵力南征?”慕容冲打断他的话,问道。   “大约九十万。”赵华回答。   “那先生又知道这九十万大军由哪里调出?随何人调遣?要到哪里集结?”   “这……赵某不知。”   “在这种时候,小心翼翼反而显得现眼,我们仅五万兵力,对秦国来说太不值一提了,扮作秦军后援,那在苻坚将全部兵力调往前线时,整个秦国后方还不是任由我们随意行走,先生不必如此小心。”   赵华闻言也只能点头称是,不过他内心还是因为知道自己无法说服慕容冲才不去争论。赵华隐隐觉得,慕容冲在有些事情上的固执,跟那个秦王不顾众异要伐晋的固执还是有些许的相似。   “真不知道这两人是谁影响了谁……”赵华在心中叹道。   队伍走出山路行至一处平原,慕容冲才示意大家停下来休息,他们走的很慢,毕竟机会还没有出现,他们现在要做的不过就是安静的等待,并不急着赶路,长安也不是非去不可,毕竟苻坚此刻可不在长安城里……   等到营帐扎好,慕容冲坐在正中的那一刻,他才真切的感受到此刻自己内心的激动,他的血液在沸腾,他身上的每一个部分都叫嚣着“复仇、复仇……”   深深的呼吸几下,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才能好好的看着面前的信件,其中有一封正是秦军的行军路线图。慕容冲看着这张图许久,终是确定般的笑了……      ☆、第四十八章   正巧赵华揭帘走进来,看见慕容冲似笑非笑的表情,轻咳了一声唤回慕容冲的注意,才行礼道:“公子,差不多安置好了。”   “嗯。”慕容冲抬头看了赵华一眼,将手中的信件递给了赵华,道:“先生看看这个。”   赵华看完慕容冲递过来的东西,陷入了沉思。   “依先生之见,我们如今往哪里去,才能及时的捡到秦晋交战留下的大便宜?”   赵华思考了一会儿,才说:“还是依照原定的计划,不过进程还需放缓,既然如此这几日还可继续在此地休养,多留几日再出发。”   慕容冲点头同意了赵华的看法。   “如今秦军前锋已到颖口,渡过淮河便要攻晋,先生好歹曾经也是晋国人,如今竟还能还如此镇定。”慕容冲一面看着桌上的地图,一面漫不经心的道。   “公子也曾是燕国人不是吗?”赵华反问。   “燕国都亡了十三年了。”   “赵某也已离开晋国十五年了。”赵华依着慕容冲的话回答。   慕容冲却突然笑了出来:“先生可真没意思,既不动怒又不解释。”说着随手将地图合起来扔到一边,斜倚在椅子上无奈地说道:“早知道就该带上纤阿,也不会这么无趣了,没有仗打的日子真是无聊啊……”   赵华看见慕容冲一反常态表现出的邪气,顿时有些不知作何反应,只能默然的立在那里。   最终只能换来慕容冲的一声长叹,然后摆摆手让他退下去。   但就在赵华转身时,慕容冲的眼中重又漫上寒意……   夜色正浓,一道身影躲开营帐中的守卫巡逻悄无声息的从营地潜了出去。   直到离开营地很远,慕容冲才拉下脸上蒙着的面罩,确定四下无人后才从袖中拿出玉哨吹响。   声音刚停,一个人影就出现在慕容冲的面前,身影婀娜有致,确是女子没错。   “苻坚的所在的那支羽林郎如今到哪里了?”慕容冲问道。   “现在离我军西面仅五十里。”   “路况呢?”   “有山路阻隔,最快来回大概也需要一天时间。”   “知道了,你仍是跟着羽林郎,随时向我汇报他们的进程。”   “是。”那身影应道,然后便消失在黑暗中。   慕容冲静静的立了片刻,才纵身跃入夜色中,不过却不是朝着自己营地的方向。   慕容冲依着自己的记忆找着前面的路,选择在这个地方安置军队并不单单是因为这里地势开阔而已,更重要的是,如果他没有记错,那么在十年前他离开长安时,曾走过这条路,而他在这里曾发现了一处地道,直通西面的那座城池。   五十里的险峻山路,换做地道,若是脚程快一些,来回三个时辰便够了……   “我等待了十年的机会,终于眼看就要到了啊。”慕容冲轻声感慨。   慕容冲出了地道,熄灭手中的火把,依着星宿的位置判断着方向,果然不过又走了一刻钟的时间,便能看见不远处点亮的篝火,和依稀可辨的军帐。   纵身跃上树干,慕容冲将面罩重新戴好,一点一点接近着守卫森严的大军。   在高处远远的就能看见,营地中间营帐最大守卫最严的那个肯定就是苻坚的所在了,慕容冲的心突然开始紧张的跳了起来。   攥紧拳头,努力隐匿着自己的声息,从靴子中抽出匕首掩在袖中,要准备进入秦军的营地。   慕容冲从后方潜进几个士兵的营帐中,几个秦国士兵正在呼呼大睡并未察觉,慕容冲捂住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士兵的嘴巴,手中的匕首划过他的脖子,连血都没飞溅出来,这个人便在睡梦中失去了生命……   剩下的几个人统统如此,转瞬间营帐中刚刚还响着的此起彼伏的鼾声此刻却静的只剩下慕容冲一人的呼吸。   看着那几人面上毫无痛苦的死去,慕容冲不觉皱了皱眉,他们死的有些太过安详。   从他想要为自己的增加戾气起,手中躺下的尸体从没有几个如此安详的,他总是想看看他们痛苦挣扎的样子,然后让他们在这恐惧中痛苦中面目狰狞的死去。   不过,今天不适合这么大的动静。慕容冲只能收起有些遗憾的心情。   慕容冲换好秦国士兵的衣服,便大胆的走了出去。   幸好天色昏暗,一路并无人注意到他。   快到苻坚营帐时,慕容冲却皱紧了眉头,营帐外都是守卫,几乎可以说是不给他留一丝可乘之机了。   无奈想转身时,正好看见一个士兵端着餐盘往这边走来,慕容冲在他出现在众人视线中之前急忙上前,从后面用手中的匕首划过他的喉咙,在他倒下前一手托起他手中的餐盘,一手托着他的身体,将他拖到一旁的黑暗死角处扔在那里。   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上的盔甲,确认无误后便低头端着手中的餐盘走上前去。   守门的卫兵照例将他拦下,一个进去通报,一个审视着他。   “进去吧。”等了片刻,才有人对他说道。   慕容冲进了账中却在第一眼没有看见苻坚,他不敢妄动只扫视了一番账内的景象,正面前的便是一张较之平时行军桌两倍大小的桌子,上面放着并不多的奏折信件,两侧则是对称的放置着长凳和矮桌,并没有什么特别。   只是账中一角放着一面宽大的屏风,屏风后的空间便被隔绝开了。   “把药膳端过来吧。”苻坚的声音正是从这屏风后传来。   慕容冲的身子在听到他的声音时顿时僵住了,尘封已久的记忆轰然跃上脑袋,原以为对自己已经没有影响的那些事,还是会让他的手微微颤抖。   而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的苻坚的一切,现在都清晰的出现在眼前,他竟然还记得苻坚的声音!   “人呢?”苻坚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慕容冲深吸了一口气,迈出了步子。   越过屏风,慕容冲低着头将东西端到苻坚面前,然后屈下膝盖行礼,道:“陛下。”   慕容冲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忍不住在心中骂了自己一句,却将手中的餐盘举得更高了……      ☆、第四十九章   苻坚端过餐盘中的碗,眼神却审视着身前的人低垂的脑袋。   他看着他的神态,心中微动,道:“朕怎么觉得你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慕容冲心中一紧,但是想到自己这些年来的变化,再加上来时已在脸上做了伪装,强自镇定道:“小的样貌普通,跟人相似很是常见。”   苻坚却有些怀疑,道:“抬起头来。”   “恐扰圣颜。”   “抗旨不遵?”苻坚轻声道,语气虽显得随便,但让人再不能找任何借口拒绝。   慕容冲只能抬起头来,看着他。   他发现苻坚老了许多,一如他的声音一样,虽然还有往日的痕迹,但到底是不同了。   可他还是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仿佛一如十三年在邺城的燕国皇宫内,他们一个为王,一个为俘。   那时候,他似乎也是这么轻描淡写的说“抬起头来”,他当时就能感觉到,从那一刻起,他的人生便要发生巨大的改变了……   可却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种改变……   慕容冲打量苻坚的同时,苻坚也在打量他,当然也注意到了他毫无畏惧的眼神,不觉轻笑道:“你倒是个胆大的。”   慕容冲回过神来,急忙低下头,刻意的惶恐道:“小的初见圣颜,一时好奇,还请陛下恕罪。”   “朕没说你有罪,”苻坚往后靠在椅背上,道:“抬起头来回话。”   慕容冲只能再次抬起头来,但这次却不再去打量他。   “多大了?”苻坚问。   “今年二十有五。”慕容冲回答。   “朕总觉得你与一位故人很是相似,但一时竟想不起来是哪个了。”   “王上许是记错了。”   听着他的解释,苻坚不禁笑了出来:“你确实胆大。”   “小的不敢。”   “不敢?”苻坚笑着看着他:“你刚不是说朕错了吗?”   慕容冲暗暗攥紧了拳头,低下头不再说话,装作被苻坚吓到的样子,一手却轻轻将袖口中的匕首滑到手心。   苻坚看他许久,却不见他说话,自己也没有什么想说的,但不知为何,他身上的熟悉感总是让自己想起一个人,一个早已尘封在记忆深处的人,那个名字好像就那么回荡在嘴边,但就是无法开口说出来。   想了一会儿,苻坚仍没有想起来分毫,只能叹道:“下去吧。”   慕容冲本想再等等合适的机会,外面都是守卫,如果营帐内发出什么引人注意的动静,他再想逃出去都是几乎不可能的事了。   所以只能乘苻坚放松警惕时,迅速的解决了他。此刻苻坚开口让自己退下,慕容冲没有借口逗留,只能现在动手。   脚步刚刚往前迈了一步,屏风外就传来了声音:“陛下,苻将军命人送来前方战报。”   慕容冲听到声音,只能把匕首收回袖中,然后不动声色的欠身退下。   苻坚没有多加注意他,余光看到他退下也没有说什么。毕竟战报在前,其它事都可以暂且放一放。   慕容冲退出营帐,还是无法压抑住自己加快的心跳。他说不出为什么有人进来的那一刻自己突然就松了一口气。   如果冒一点险,可以一并解决掉他们的,为什么会选择退缩呢?明明等待了那么久,明明就有那么好的机会。   也许,是因为自己更想让苻坚亲眼看着自己踏着一个个秦国士兵的尸首执剑走到他面前,而不是现在这种见不得人的暗杀,而他竟然都不知道自己死在谁的刀下。   慕容冲一边往回赶,一边卸下身上的伪装,先是秦国士兵的衣服,然后是面上的面具,就把他们扔在自己走过的路上,完全不顾是否会留下什么踪迹。   赶回自己的营帐时,天色已微亮,慕容冲的疲惫感突然汹涌而至,不管自己身上沾满灰尘的衣物径直躺倒在行军床上。   床板很硬,猛地躺倒硌的背部有些痛,慕容冲却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双眼盯着帐顶,思绪又不知道飘荡到哪里去了……   苻坚所在的那支秦军,从天亮之后便有些乱了。一个营帐内的八个士兵的尸首被发现,还有一个士兵尸首竟然就在离王上营帐的不远处!   苻坚听闻此事后,只是皱起了眉头,而与他随行的将领,无论大大小小都有些慌乱。   若是往日,有敌军偷潜进部队暗杀虽不算常见,但也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但现在可是事关王上的安危。   明明晚上的守卫已经很是严密,竟然还能有人偷潜进来。那么昨晚当值的人,必定是要吃一番苦头的了。   苻坚坐在那个宽大的行军桌后面,看着面前跪着请罪的几人,说不上多恼怒,但到底是因为他们疏于职守,才让敌军潜了进来,总不能就这样一笔带过。   “还没找到人吗?”苻坚冷声问。   “末将无能,除了营地附近的我军士兵的衣服和一个面具之外,找不到其他踪迹了。”   “若是昨夜潜进来,不过几个时辰的时间,你们都找不到人吗?”   “已经派人将附近的山头都搜过了,都没有找到任何踪迹。”   苻坚一时有些恼怒,呵斥道:“朕的羽林郎军竟然被人潜进营地,杀了这么士兵都不知道!现在竟然连那人的踪迹都找不到?!”   下面跪着的几人顿时无人敢开口,只能低着头等着将来的罪罚。   苻坚无奈的呼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连对方是哪国人都不知道吗?”   “…………”仍是长久的沉默。   苻坚这次是冷静不了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这就是朕的将士吗?连一个刺客都找不到!统统依军法处置!”   几人不敢解释,毕竟也是自己办事不利,无可解释,只能默默下去领罚。   因为前方还有部队等待,整个大军的进程不能因为此事被耽搁。所以在几个时辰后,大军又重新启程了。   那几个士兵被埋在了一处不知名的山谷,等待他们的,只能是历史的遗忘。   在战争面前,他们的此刻的牺牲,甚至算不上牺牲,宛若砂砾落入大海,渺小到不会有任何影响……      ☆、第五十章   苻坚坐在云母车中,回忆起来了昨晚那士兵的样子,确实是没有见过没错,但那种熟悉感却让自己怎么都忘不掉。   依着呈上的情况来看,晚上给自己送药膳的那个确是刺客没错,不过他费尽心力潜进来,却不对自己动手,那是为何?而且那碗药膳自己也没有察觉到有何不对,若是想杀自己,明明这么好的机会,又为什么不下毒?   苻坚并没有思虑太久,一个身影措不及防的跃入眼前,是往昔的那个少年,不过他的音容相貌已经模糊了,但似乎不管怎样也不会变成昨晚那般普通的样子才是。   或者,那并不是他真实的样子?   苻坚想着,不经意扬起嘴角,起身叫了跟在车旁的一名大将进来。   “那个刺客还有消息吗?”   “现在只能确定不是晋国人……”那人低着头紧张的回答着。   “只能确定不是晋国人?”苻坚反问:“朕的士兵没有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了自己的营地内,而且不是一个,是九个!”   苻坚停顿了片刻,看着下首跪着的人微微颤抖的身体,冷笑道:“昨晚那刺客还潜进了朕的营帐,他跪在朕的面前时,可没有像你现在这般颤抖!”   “末将无能,末将一定派人将刺客擒获。”   “擒获?你们如今连他是谁都不知道,还敢跟朕说擒获?!”   跪着的人正要继续请罪,急促的马蹄声骤然在车外响起,接着便是焦急的声音:“陛下,末将有急事启奏。”   苻坚看了依旧跪在那里的人一眼,不愿再跟他多说,对着外面道:“进来。”   来人还是依着他急躁的性子般钻进车里,然后急急的行了礼,道:“启禀陛下,末将的人在我们昨晚的驻地五十里外发现一支来路不明的军队。”   “不是我国的人?”苻坚疑惑的问。   “看他们的衣着打扮,确是我国人没错,只是这支军队似乎不在此次南征编制的部队内。”   “他们的统帅呢?”   “末将派人守了片刻,没有等到类似将领的人出现,因为怀疑昨晚的刺客很可能是他们派出的人,所以末将先来回禀陛下,不过依然有留人看守,随时会有新消息传来。”   苻坚点点头,道:“先下去吧,等到有确切的消息了再来告诉朕。”   那两人一同退了出去,后来的那个才翻身上马,就听到耳边响起嘲讽的声音:“郝将军可真是尽职,传消息这种事情竟然能落到一个将军头上,未免太过大材小用,不知是将军太过在意王上安危,还是生怕这功劳落在别人头上。”   那被称为郝将军的人,看了他一眼,也不甘落后的回敬道:“就算是怕功劳被抢又如何,总比有些人什么都查不到来的好,就是想要功劳也没得抢。”   “你……”   看对方一时语塞,郝将军接着道:“你既有时间指责我,不如让你的人多去干点事。若是还像今早一样什么都查不到,只怕你这个将军也是白做。”   军队走了大半日,傍晚停下歇息时,后方派去调差那支“来路不明的军队”的那队人才送了消息回来。   苻坚饶有兴趣的听着下首的人的禀报,直至听完上扬的嘴角都没有放下来。   “这么说,你们守了大半日,那些人也只是生火做饭,既没有军队该有的日常训练,也没有行军的意思?”苻坚问。   “是这样的。”   “那么朕问问你,从他们的驻扎地赶到我们昨晚的营地,大概要多久?”   “若是不停歇的赶路,大概要三个时辰左右。”   “那刺客从昨晚离开,到发现尸首不过一个时辰,当时朕就已经派人快马加鞭的去搜寻,你们都没有抓住人吗?”   “这……周围都是山地,地势险峻,也许那刺客当时藏匿在某处我们没有发现。”   “那你们怎么知道他现在就一定离开了呢?或许他还藏在某处呢?”   “卑职不知……”   “既然不知道,怎么就确定他在那支‘来路不明’的军队里呢?如果是敌军要对朕下手,昨晚如此好的机会,他为何不动手?”   “卑职……”下首的人想解释,却不知道从何解释。   “这就是你们给朕查来的东西?刺客的身份查不到,军队的来历查不到,既然什么都不知道,那还向朕禀告些什么?”   苻坚说完,不等他反应,挥了挥手,无奈的道:“再给朕去查,等到都弄清楚了再来告诉朕。”   人都退了出去,苻坚才用袖口遮住脸,发出一声疲惫的叹息,然后躺倒在宽大的软塌上……   慕容冲昏昏沉沉的睡到夜色又一次笼罩大地,才从床上支起上身,脑袋还有浑浑噩噩的不清楚,思绪似乎还游走在遥远的地方不曾回来。   双脚刚刚碰到地面,那疲惫感又重新涌入全身,慕容冲用了很大力气,才将自己从又想躺回床上的冲动拉出来。   伸手揉了揉发痛的头,慕容冲也很奇怪自己的状态。其实白天他醒来过很多次,只是每一次头都疼的厉害,好像抽干了他四肢里所有的力气,让他无法起身,随后陷入昏眠。   脑袋还有些木然,就听见有人揭帘走了进来,慕容冲条件反射的抬头看去,只是觉得眼熟,一时竟认不出对方是谁。   这是赵华今天第十次进到慕容冲的营帐而终于看到他醒来的样子,他急忙上前道:“你总算醒了。”   听到他的声音,慕容冲才感觉突然间正常了,停顿了几秒钟,清理了脑袋里繁杂的念头,问道:“怎么了?”   “我们的营地外有人在暗中监视。”   “秦军吗?”慕容冲毫不惊讶,若是他昨晚闹了那么大动静,秦军还没能发现他们的所在,那苻坚的南征真可谓毫无希望了。又抬手揉了揉额头,道:“既然有异,怎么不叫醒我?”   赵华无奈的叹了口气,道:“那也要我可以叫醒你才行啊。喊了你好几次,你只是‘嗯嗯’的答应两声,便又睡着了。”   慕容冲听了他的话,回过来搜寻着自己的记忆,却发现没有一点印象。   赵华看了他的神色,就知道慕容冲又瞒着他做了什么,不禁问道:“公子昨晚干什么去了?”      ☆、第五十一章   “什么?”慕容冲看了他一眼,然后便自顾自走到屏风后去换衣服了。   “你的衣摆上全是尘土,鞋底还有泥巴,昨晚我们停下扎营时,你的衣服还不是这样。”   慕容冲不为所动的挑挑眉,不紧不慢的脱下外套,道:“如先生所见。”   赵华静下来想了片刻,问慕容冲:“你早知道秦军在我们附近?你莫不是昨晚闯了秦军军营?!”   “先生真是神机妙算。”慕容冲戏谑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来,气的赵华险些失了平日的气度。   他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厉声质问道:“你知道这样会有什么后果吗?”   正好慕容冲换好衣服从屏风后走出来,看着赵华一脸严肃的样子,他反倒笑的更加放肆:“不如我和先生打个赌如何?”   “什么意思?”   “先生担心我夜闯秦军给我们带来后患,那我就赌监视我们营地的那些秦军明天一早起来便不会再见踪迹了如何?先生愿意同我打这个赌吗?”慕容冲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营帐中间的长桌前坐下,手上翻找着昨天翻阅的地图。   赵华平静了下来,看着慕容冲笃定的样子,不觉间也安心了不少,但还是不能完全放心的问道:“公子为何如此确定?”   慕容冲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既是打赌,那自然是我猜的啊。”   赵华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情险些又要失控,但还好除了紧皱的眉头,其他都没有显现出来,担心再这样跟慕容冲较劲下去,自己定然要失控,只好快点行礼告退。   赵华刚刚退出去,慕容冲那一脸让人牙痒的邪笑就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紧锁的眉头和愈发冰冷的眼神。   昨夜见到苻坚,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急急逃开,再加上整整一天的梦魇让自己整个人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有一瞬间慕容冲都有些怀疑这一切都是梦,等他睁开眼睛,还是那个在秦国宫墙内为人所不齿的娈童。   这种想法好几次险些吞噬掉他所有的理智,让他控制不住的想要冲出去,就这样冲到苻坚面前,杀了他,或者被他杀死。   突然间想到自己跪在苻坚下首时,那双手有些许控制不住的颤抖,别人或许看不出,但慕容冲自己知道,正是因为那轻微的颤抖让他出刀的动作犹豫了。   懊恼的一拳砸在桌上,厚实的木桌裂出一道细小的缝隙。慕容冲站起身来在营帐里来回踱步,一个机会就这样失去了,什么时候才能有下一次机会?   夜色已经深了,除了站岗巡逻的人还醒着外,其他人都已经进入了梦乡。   或许是因为整整睡了一个白天,慕容冲此刻翻来覆去无法入睡,但也不能再来一次夜闯秦军的戏码。   叹了口气,盯着帐顶发呆,不知何故的又是苻坚的样子闯入脑中,慕容冲心下烦躁,想要出去练剑,又想到守在营地外的秦军应该还没有走,只能看看公务,岔开自己这些不愉快的想法。   堆积的信件中,一个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慕容冲不觉笑了出来,这应该是行军以来他最真实的一次笑容了。   慕容冲展开信纸,一如既往熟悉的娟秀小字映入眼帘。纤阿的字与她这个人很像又不太像,她的字有些过分温柔而显得软弱,但她却从来不软弱,至少在慕容冲看来,她比自己,要坚强的多。   信中纤阿交代自己的状况就只有短短一段,剩下的都是询问慕容冲的情况,嘱咐他天冷添衣,按时吃饭,当然还有多多保重。   纤阿没有说出她的思念,但慕容冲还是能透过笔墨感觉得到。   相比起来,慕容冲才发现自从离开景城后,自己就没有想到过纤阿,或许是因为明白之前的日子已经很难回去了,或许是因为报仇的渴望在此刻远远超过了任何情绪对自己的影响。   但就这样将纤阿忘在了脑后,慕容冲还是对自己有些许的懊恼。   于是赶忙磨了墨给纤阿回信……   此时秦国的营帐却仍旧灯火通明,每一个将士都提高警惕的提防着四周。   当然不单单是因为他们大秦的王上差点被人行刺,更重要的是因为那个刺客不一定会潜入哪个营帐,然后将整个营帐的无辜士兵都一刀毙命。   人只有在危险威胁到自己时,才会真正的对危险重视起来。   苻坚坐在软塌上,有些疲惫的揉了揉额头,对跪在下首的人说道:“怎么?朕带着三万羽林郎,却连一个安心的觉都没法睡了吗?你们真以为那刺客会傻到昨夜行刺未遂,今夜继续吗?”   “末将都是为了陛下的安危考虑啊,为了以防万一,恳请陛下委屈些时日。”   “以防万一?”苻坚冷笑,道:“刺客来之前怎么还是没有防住。”   看着下面的人还要辩驳,苻坚连忙挥手道:“你们都去账外守着!朕乏了,要好好休息!”   几人看着苻坚冷下来的脸,也只能无奈的退出账外。   “叫郝将军过来。”几人揭开帐帘正要出去时,听见苻坚的声音吩咐道。   被特意通传来的郝将军行了礼,抬起头看见苻坚随意对他的点点头,问道:“你的人现在还在那里监视着吗?”   “启禀陛下,还在。”   “还有什么新的消息要对朕说的吗?”   “这……”郝将军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看来是没有所获。”苻坚轻声道,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末将无能。”郝将军只能重新跪了下来。   苻坚这次没让他起来,倚到软榻上,依旧是之前的语气,缓缓说道:“看来朕一个整日坐在马车上营帐中的人,都比你们知道的多。”   郝将军的头垂的更低:“恳请王上息怒,末将甘愿领罚。”   他话音刚落,苻坚便笑着道:“怎么朕看起来像是动怒了吗?”   “末将不敢妄自揣测圣意。”   苻坚笑的更甚,道:“将军,这话可不是用在这里的。”      ☆、第五十二章   “让你的人回来吧,不必继续监视了。”苻坚停了笑,命令道。   “这……”郝将军有些迟疑的回答。   “你觉得那些人有能力对我大秦产生什么影响吗?”苻坚问。   “我国根基深厚,那些无知小辈自然掀不起什么风浪。”   苻坚若有所思的眯起眼睛,似是自言自语的呢喃道:“其实朕还期望他能掀起什么风浪来让朕看看。”   “陛下?”郝将军没有听清,疑惑的问道。   苻坚回过神来,一边站起身向屏风后走去,一边说道:“按朕的旨意去办就好了。不需要再查了。”   苻坚也说不上来怎么就突然那么确定那个刺客的身份,分明已经十年没有再见了,那个昔日的少年变化也该是很大的,而自己竟然都没有看见他的脸,就已经那么确定了。   如果不是呢?万一自己判断错了呢?苻坚不禁问自己。但是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影响。   不管那个刺客是谁,如果他有勇气动手杀掉自己,那么他的手绝不会颤抖……   既然他已经失败一次了,苻坚笃定,必不会有第二次了……   “真是可惜啊……”苻坚轻叹。   躺在床上,九月的夜晚已经带着些许寒意,让他不觉轻轻打了个冷颤,然后拉过一旁的薄被盖好。   身边没有人伺候起身与歇息,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习惯的,但是行军打仗这是必须忍受的。   苻坚将手枕到头下,调整着舒适的姿势思考着,从前的自己可从来不会抱怨这些衣食住行上的不便,可能真的是在这高位上呆的久了,也或许是因为自己真的老了,身体大不如前了。   不由得想到了王猛之前对他的嘱咐,苻坚无奈的笑了:“景略啊,待朕以后再向你赔罪,只是这件事,对我来说,决不能放弃。”   晋国不除,即使我大秦坐拥北方,也永远只是一个夷狄之国。   我要的,是被天下人所承认的真正的帝王!   第二日天刚亮,赵华就命人再去查探营帐周围的情况,果然如慕容冲所说的那样,秦国的人都已经被撤走了。   赵华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但还是忍不住想去找慕容冲问清楚情况。   “公子怎么确定秦军昨晚会撤离呢?”   慕容冲盯着眼前的书,心不在焉的回答道:“我不是说是我猜的吗?”心里却想着这件事,为什么那么确定呢?大概是因为苻坚已经认出了他,即使当时没有,慕容冲还是觉得等他看到那伪装的面具就能知道了。   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苻坚认出是他,就会放过他呢?这一点连慕容冲都说不上来,明明已经十年没有过任何交集了,慕容冲看到苻坚的那一刹那,还是觉得苻坚有些方面并没有变,即使他的容貌和声音都变得有些苍老了……   对于自己的笃定,慕容冲却很是生气,他竟然还是会去揣测苻坚的心意,去猜测他的做法,而竟然还是猜中了。慕容冲一时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苻坚对他的影响,明明只有三年,但他用了十年都没有摆脱掉这种影响。   “赵某……”   慕容冲听到赵华的还有继续盘问的架势,遂把书丢到一旁,抬头看着他,冷声道:“或许我一直忘记告诉先生一件事了,凡事都不必非要知道为什么。”   赵华看着慕容冲,并没有因为他冷下来的脸色而畏惧,而是有些不悦的皱紧了眉头,但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慕容冲不禁冷笑一声,语气中带了些嘲讽道:“看来先生与晋国那位谢丞相还是差了不少的,听闻那位从来都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   慕容冲无疑是狠狠的踩到了赵华的痛点,然而赵华也只能将马上就要喷薄而出的怒火生生压下去。   看着赵华气的变了色的脸,慕容冲却笑的灿烂。   果然,还是看到别人痛苦比较开心啊!慕容冲在心中叹道。   赵华看到慕容冲洋溢的笑脸,却是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连告退的话都没有说,便径直拂袖转身离开。   “啧啧啧,真是没意思……”慕容冲仍旧笑着,但这笑里却渐渐多了其它的意味。   慕容冲也算是在营帐中闷了一日一夜,遂伸了伸懒腰,拿上佩剑,打算出去转转。   因为秦军的离开,营帐里又恢复了往日正常的训练,慕容冲走到一处空地时,正有一队人在那里光着胳膊在那里练习格斗。他随即站住了脚步,静静站在一旁观察。   也许是因为他的一袭白衣太过扎眼,也许是因为他身上的冷艳的气质太过引人注目,也或许是因为他的容貌太过艳丽,他还没有走近时,那队操练的人已经时不时往这边瞟上几眼,等到他站定在那儿,不少人已经不怎么将心放在操练上了。   但大部分人都知道慕容冲是他们的领将,虽然心里好奇,也不敢当面议论。   察觉到其他人太过注目的眼神,慕容冲不悦的皱了皱眉,于是径直走上前,厉声喝道:“你们平日都是这样训练的吗?!还是休息了一日就不知道怎么训练了?!”   那队长听到慕容冲的呵斥连忙冲了出来,单膝跪地道:“将军息怒,他们不过是平常百姓家出身的人,见到将军这般气度的人不免惊奇。”   慕容冲低头看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卑职姓刘名焕。”   “刘焕?”慕容冲念道:“这么说,你倒是有见识的人了?”   “卑职不敢当。”   “即使不敢当,那便管好你手下的人,好好操练。”慕容冲说完,转身离开。   刘焕本来还想说什么,抬头看慕容冲已走远,只能将话咽回肚里。   等到慕容冲的背影从那些人视线中消失,他们才小声议论起来。   “哎,那就是我们的将军啊?怎么长得跟个小白脸一样。”   “就是就是,我看他比那个赵军师都弱。”   “这样的人怎么能上战场啊?我一拳就能打倒他了。”   “哎哎哎,我听说他曾经就是秦王纳入后宫的那个男童。”   “难怪了。”   “我还听说他……”那个正在说话的人,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人从背后一脚踹倒在地。   那人骂着娘从地上爬起来,回头见是刘焕,气势瞬间蔫了下去,怯怯懦懦的道:“队,队,队长……”      ☆、第五十三章   刘焕将他们环视一圈,骂道:“都给我管好你们的嘴,要是再让我听见你们废话一个字,就将你们依军法处置!你们一个个拿了军饷,就好好当好你们的兵,不要像个娘们似的在这里乱嚼舌根!”   “是,是……”几人温驯的点头应是,便乖乖退到一边继续操练。   只是他们虽然管住了嘴,可流言的传播速度远远超过他们的想象。即便军营里都是男人,不似女人对八卦有着狂热的向往,可这除了训练就是训练的日子,大家也就当找着些话题作为饭后闲谈中心。   终于,这些话不负众望的传到了慕容冲的耳朵里。   当然,这话已经是被这些糙汉子们歪曲不少的了,其中不免夹杂了许多让这些军人中无论谁听了都能哈哈一笑的荤段子。   当然,慕容冲是笑不出来的。   慕容冲差点掀了桌子!   “这都是谁传出来的?!”慕容冲对着赵华吼道。   “将士们的嘴也不是想堵便能堵住的。”赵华明显的推卸着责任。   “好!好一个不是想堵便能堵住的!”慕容冲拍着桌子站了起来,厉声道:“我就看看我能不能堵住他们的嘴!”   “马上叫所有人集合!”慕容冲冷声命令道。   半柱香的时间,临时搭建的高台下就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   虽然队列整齐,看上去人数众多,可毕竟是不可能叫齐所有人来集合的。五万人的军队,光营地就延绵了半里路,叫所有人都来这里围着高台亲眼看看慕容冲究竟要做什么自然是办不到的。   这一点赵华知道慕容冲也清楚,他不过也就是因为一时愤怒那么一说。因此赵华便自主主张的只是叫来主力部队和各个大大小小具有职位的人来。   慕容冲站在高台上,仍旧是出征以来的那套白衣,在一行队伍中很是显眼。从开始出发时,每个人似乎都对这个身着白衣走在队伍最前的少年有着多多少少的印象。   其中不少人都是听过或传过慕容冲闲话的,如今看到这人站在那里,散发着不可侵犯的气势,心中不免有点犯怵,但仔细看看慕容冲那对于他们这些膀阔腰圆的军人来说过于妩媚的脸,那些许的担心又有了一点安定。   慕容冲将下面的人缓缓扫视了一圈,才缓缓开口道:“我听闻最近军队中流传了许多不实的谣言。”   他话音刚落,人群中就有窃窃私语的声音响起,不过到底是因为在军队,他冷脸噤声等了片刻,人群又重归平静。   看到众人都安静下来了,慕容冲才接着道:“你们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我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说出来,倘若错过了这个机会,那么以后我再听到一个字的不实言论,统统格杀勿论!”   “听闻将军曾是秦王的娈童?”一个粗狂的声音突然在人群中响起,听到他的话旁边的人统统从他身边撤开了两步,这样慕容冲顺着声音看过去,一眼便找到了那声音的主人。   那人粗壮结实的身体看上去抵得上两个慕容冲的身量,一头黑发胡乱扎着,茂密的络腮胡几乎遮住了嘴巴。   他的长相虽然粗狂,可他的眼睛却散发着精光,跟慕容冲对视的那刻,只是闪避了一下,又重新和对方直视。   慕容冲冷哼一声,还没说话,那人旁边的人又赶忙退了两步,只盼望这战火不要波及到自己,有人真的傻到去碰将领的逆鳞,不代表他们愿意陪他一起犯傻。   “是,曾经是。”慕容冲盯着他的眼睛回答,丝毫不在意自己又在人群中劈下了一道惊雷。   只是这时却没有人再敢议论,只能静静的消化着自己听到的东西。然后抬眼看看虽然一脸平静但明显散发着杀气的慕容冲。   “那将军有什么资格统领我们?”那人仍在毫无畏惧的发问。   “就凭你还要叫我一声将军。”慕容冲冷笑着回答,接着反问道:“我看的出来,你站出来可不是为了否定我,既然想要更多,为什么不站上来?”慕容冲说着,指了指自己站着的高台。   那人皱眉思考了一刻,便往高台上走去。   两人对立站定,慕容冲看着他轻声道:“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站在高台之上的。”   那大汉却对着下面的人大声笑道:“既然一个娈童都能站在高台上让我们称他一声将军,那我堂堂七尺男儿为何不可?”   “那我再给你一个机会,赢了我,你便是新的将军。但在这场较量中,你可绝对不要认输,否则我可不会让你活着离开。”慕容冲缓缓开口,提出的要求极具诱惑力的同时还有种奇怪的感觉。   但人都站到了台上,之前那样的话都说了出口,就算此刻拒绝慕容冲的要求自己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因此,他只犹豫了一秒,便点头答应道:“即使死,我都不会认输。”   慕容冲笑了一下,道:“但愿如此。”   不是冷笑,却更具危险性,让人的心里有点犯毛。   底下的人都还没有弄清高台上发生了什么,就看到了台上两个人已经各站一方,做好了随时动手的准备。   台上剑拔弩张的气氛深深影响到了一众“看客”们,大家都紧紧盯着台上的两人,没有一个人出声议论。   就连仍旧有些气恼慕容冲的赵华,此刻都为他捏了一把汗。虽说他看过慕容冲练剑,知道他的武功招式虽然不错,但此刻赤手空拳的和一个身材是自己两倍的大汉搏斗恐怕没有什么优势。   还没来得及多想,台上的大汉就抡拳冲慕容冲面门而去。赵华立刻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两人的身影。   慕容冲自然是灵活的躲过一拳,他转身朝大汉腰间袭击,却宛若击在了铁板上一样,对方也仍是面目改色的样子。   微微皱眉,又躲开迎面而来的拳头。因为刚刚那一击,慕容冲有点疑惑,一时也不急着动手,只是躲开对方一拳又一拳的进攻。   看到慕容冲目前的状态,大汉不免得意的一笑,手上的攻势却没有停止,底下的众人也更是屏住了呼吸看着上面的动作……      ☆、第五十四章   慕容冲连续退了十步,终于在距离台边一米左右停住了脚步,抬手挡住又击来的一拳,脚下注了内力,踹在大汉的肚子上。   这一脚的力气并不小,但那大汉也只是退后了三步就稳住了身形,正要往前冲慕容冲而来,慕容冲就已经将一拳砸在他的脸上。   大汉有些惊讶的瞪大眼睛,继而就是更加愤怒的朝慕容冲袭来,他的出拳速度更快了,力气也更大,慕容冲在闪避被一拳擦脸而过,能感觉到疼痛的蔓延。   慕容冲反而觉得很是痛快。   这种疼痛让他的血液为之沸腾,许久都没有出现的这种雀跃的心情让他的嘴角不觉泛起一丝微笑。   大概这笑容太过炫目,让所有人都失神了一瞬,而这一瞬,那大汉一直紧绷的防御有了一线松懈,慕容冲在这时一拳击上了他的面门,他的嘴角便溢出了些许血迹。   慕容冲却没有乘胜追击,住了手,面上仍挂着那抹似笑非笑的神情,道:“你刚刚的状态呢?”   大汉一时恼怒,重新攻了上去。   这一次,慕容冲再没有闪避,反而是直接迎着他的每一拳攻击,再回过一拳。   两人的每一拳都几乎是实实在在的招呼到了对方的身上,拳头砸在身上的闷响声虽然不大,但在场的每一个似乎都能听到那声响。   高台上滴落了血迹,但谁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他们谁的,甚至连慕容冲的脸上都挂了彩。日后众人提起这件事来这还是让人颇感惋惜的。   然而此刻台上的两个人似乎都沉浸在了这种最原始的肉搏中,他们忘记了所有的武功招式还有防御躲闪,只知道向对方的身体上攻去。   自己出的每一拳和承受对方的每一拳都让慕容冲愈发痛快,他的理智似乎在这种单纯的搏斗中一点点失去,所能感受到的只是拳头击打在身体上的疼痛和血液飞溅的诱惑。   这一切,让慕容冲几乎出现了幻觉……   但他也没工夫搭理眼前浮现的这些奇怪的东西,只是本能的出拳、出拳、出拳……   感觉到有东西随着他的出拳喷溅在脸上,模糊了他的眼。慕容冲能大概猜出这是血液,因为它还带着些许温度,但是他没有管,也不必管,一拳比一拳来的更重,还有嘴角越来越妖冶的笑容……   等到慕容冲回过神来,已经是被好几个士兵努力从那大汉身上拉开时。   慕容冲凝神盯着那早已血肉模糊的脑袋,耳边似乎还回响着他最后孱弱的求饶声,正是这求饶声,让慕容冲最后一线的理智也趋于丧失。   一个人濒临绝望的求饶声,对慕容冲来说充满着诱惑力,这种声音诱惑着他血液中所有残忍噬杀的分子都活跃起来,它们会沸腾,会占据慕容冲的脑袋。   慕容冲不是不知道这种感觉,也不是不能控制。   只是他觉得被这种感觉控制的感觉很畅快,这种因为血液沸腾带来的晕眩感让他感觉很舒服,他打心底里享受这种晕眩感。   不过从那已经无法动弹的身体上被拉开后,慕容冲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挣脱掉几人的控制,无情的瞟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冷声道:“找个地方埋了吧。”   几人看着那几乎被打烂的脑袋有些踌躇,但一看满脸是血的慕容冲,还是乖乖的抬起地上的尸体走了。   慕容冲又扫视了一圈下面的人,高声道:“还有谁有什么没有说的吗?记住,这可是你们最后一次机会了。”   哪里会有人再说话!   所有人都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再看高台上的慕容冲一眼。   每一个人都记得,刚刚在一拳一拳的交锋中,那大汉开始有些吃力后退,脚下不稳,身形晃动时,正好被慕容冲一拳击倒在地。   然而他仍旧没有收手,一拳一拳的往对方脸上砸去。   当血液飞溅到他脸上时,他泛起的笑却有种残忍,让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大家看着那大汉从开始的挣扎,到后来的无力反击,嘴里似乎还在说着什么,不过距离太远,除了慕容冲恐怕没人能听清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可慕容冲不管不顾,他们看到那脑袋凹陷起来,还有什么不知名的液体飞溅出来,血腥味瞬间蔓延开来,有些从未上过战场的人已经忍不住呕吐了起来。   赵华却是再也站不住了,赶忙吼道:“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赶快把将军拉开啊!”   一开始没有人敢迈出一步,大家都被慕容冲的样子吓到了,不是因为他的武功,而是他此刻身上散发的诡异气息,和着那血腥味和他残忍的笑。   此刻上台去,无疑带着自寻死路的意思。   那自然,离赵华最近的几个人便倒了霉,被他一人一脚踹了出来,硬着头皮把慕容冲从那早已断了气的人身上拉了起来。   “没有人了吗?”慕容冲又问了一声。   众人的脑袋垂的更低了。   “那么以后最好不要再让我听到关于本将军的一个字了。”慕容冲话音刚落,便转身下了高台。   大家自动退开了一条路,让他穿过人群朝外面走去……   慕容冲回到营帐中,刚刚洗了手和脸,还没有来得及换下满身是血的衣服,赵华就找来了。   “公子今天是怎么了?”赵华看着慕容冲的脸。   原本光洁的脸上,添上的青紫和血口格外的引人注目,因此赵华也不觉多看了几眼。   慕容冲原本是打算给他一个无奈的笑容,结果牵动了脸上的伤口,让他的表情变得扭曲了起来,只能忍着疼道:“我还以为先生会多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把衣服换了再跟你讨论。”   “赵某太过好奇,公子似乎还瞒了我许多?”赵华紧追不舍的问道。   慕容冲这次吸取教训,没再做任何表情:“先生不是也瞒了我许多吗?”揉着发酸的手腕,慕容冲接着道:“本来我就没有觉得先生甘愿为我之下,既然先生需要我的帮助,我也需要你的帮助,我们保持之前愉快的合作不是很好吗?”      ☆、第五十五章   赵华此刻才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真是有些看轻慕容冲了。还以为他那时年少,很多东西并不能意识到。   不由的还是有些责怪自己,一个能在秦王面前深受宠爱的人,必不会单单只靠优越的外表而已。   “赵某可从未瞒过公子什么。”赵华掩去一丝心虚,气定神闲的答道。   慕容冲闻言也不再说话,冷笑一声便颓坐在椅上,眼睛盯着衣袍一角的一点血迹,似乎放着空,但还是等着赵华的后话。   果然,赵华看到慕容冲这个样子,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赵某许久未看公子练武,竟不知公子的武功招式变化如此之大。”   “这不是多亏了先生你吗?”慕容冲抬头看了他一眼,便不再答话。   得不到答案的赵华也只能悻悻的离开。   可是赵华离开后慕容冲仍然没有起身,他的思绪在鼻端似有似无的血腥味下,飘远开来,又一段想被自己努力遗忘的记忆跳了出来。   握紧了拳头,让自己情绪平静下来,耳边响起的绝望的哀嚎,痛苦的*,当然还有一声声哭泣都让慕容冲的头脑莫名的兴奋。   赵华第一次看慕容冲练剑时说的话,让慕容冲的映象很是深刻。   那次之后,戾气,狠绝,都是慕容冲在追求的东西。   第一次尝试只是巧合。路遇了一个恶霸,很自然的断了他的手骨,看他在地上翻滚哭嚎,结果自己的一句狠话就让对方忍着巨大的痛苦噤了声。   于是顿时觉得狠绝真是一把利刃。   第二次,似乎是鬼使神差的结束了对方的生命。这是他第一次杀人,可内心并没有什么波动,甚至有些遗憾,都没有看到他的痛苦。   第三次,一点一点的折磨,一点一点看着一个生命在自己面前消失,有一种从血液中奔涌而出的东西,让慕容冲感到了迷失,这种迷失并不彻底,他仍知道他是谁,他在哪里,在干什么,但是面前的东西都变得模糊了,而他究竟是谁也都不重要了。   这种迷失一发而不可收拾,这种由杀虐带来的感觉一直潜藏在血液深处,一旦嗅到什么血腥味,他就不是他了。   当一个人的剑上染了血,那么他的剑法就彻底被改变了。戾气这种东西,由太弱变得太重,而太重会让人失去理智,慕容冲知道,但他从来不拒绝这种失控。   感觉到在啃噬自己血管的那些隐形的虫子平静下来后,慕容冲摊开手掌,刚刚的血迹已经被洗干净了,但这手上的罪孽却永远也洗不掉了。   慕容冲冷笑,无妨,即便是下到阴曹地府里也不会只有自己一个人。   来通报的士兵战战兢兢的声音打乱了慕容冲的思绪,他盯着门口冷声道:“进。”   那士兵进来,小心翼翼的行礼,并不敢抬头看慕容冲,双眼盯着面前的地面,颤抖着道:“有一队将士想要叛逃……”   “抓住了吗?”慕容冲问。   “抓、抓住了。”   慕容冲没再说话,站起身来,径直从那士兵身旁走过。   慕容冲还未换下的血衣在人群中煞是扎眼,还未走近,带队的人已经看见了他,连忙走过去行礼,道:“属下已经将人扣押起来了。”   “总共多少人?”   “十六人。”   “嗯,带到我的营帐去。”慕容冲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一排人,平静的道。   “这……不用将他们关起来吗?”他看着慕容冲,有些忐忑的提议。   慕容冲反问:“我的话有哪里不清楚的地方吗?”   “属下知道了。”那人起身,说着指挥着将人带往慕容冲的营帐。   慕容冲走在最前面,一身血垢却无损他的气质,现在再没有人会怀疑他在这军队中的领导力,而怀疑的人,下场将会很惨……   听着身后跟着的沉重的脚步声,刚刚沉寂下来的血液又开始汹涌沸腾起来……   慕容冲端坐在营帐正中,十六个被捆的结结实实的人被摁倒在地上,没有人吭声,似乎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危险的逼近,只能努力的保持安静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你们谁带的头?”慕容冲问,声音听不出喜怒。   仍然没有人出声。   “没有人承认吗?”慕容冲又问,这一次,他的声音有一丝没有控制住的轻颤。   从袖笼里抽出随身的匕首,起身走到这些人面前,他平时走路并没有脚步声,现在像是刻意营造出的氛围,脚步声很轻但足够让他们听见,而每一步的频率都像是踩在了这些人的心上,所有人连呼吸都禁不住放慢了。   直到慕容冲走近,在一个人面前蹲下,其他人才敢偷偷长出一口气。   慕容冲盯着那个人,唇边拉扯出诡异的笑容,明明是一张绝美的脸,那人却像看见了地狱罗刹般恐怖,控制不住的轻轻颤抖起来。   “再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是谁带的头?”   那人被吓的有些懵,只会傻傻的摇着头,颤抖着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就,不好办了啊。”慕容冲说着,无奈的偏过头,却顺手将匕首插入他的肩膀,因为速度够快,并没有血飞溅出来,只是没一会,那人的衣袖已被染红。   慕容冲的手仍然握在匕首上,问道:“现在还是想不起来吗?”   “是……”那人刚说出口一个字,便没了声音。   待到众人反应过来,他已经倒在地上,而手臂上的插着的匕首已经被拔了出来,脖子上还添了一道血痕,很细。   慕容冲若无其事的在他的衣服上擦拭着匕首上的血迹,轻笑道:“你说的太迟了。”   说完,用匕首指向下一个人,道:“你说,是谁?”   那人想也没想就用仅能扭动的脑袋望着另一人叫到:“是他,是他,是他指使我们的!”   “很好。”慕容冲点点头,站起身来,退后几步,好让人将那个主谋带到前面来。   主谋被按在地上,虽然恐惧,可还是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不甘。   慕容冲俯视着他,用匕首托起他的脸,问道:“原因?”   那人看着地上刚刚成为尸体的人,说道:“这就是原因。”   慕容冲冷笑,嘲讽的道:“看不出来,你还是为了大义。”      ☆、第五十六章   抬腿将他的头踩在脚下,看着他眼中的不甘一点一点变得强烈。   慕容冲轻笑,道:“那我就让你看看你眼中的大义,是怎样的不值一提吧。”   慕容冲正要掷出手中的匕首时,停了下来,眼中带着笑意,对他说道:“这样吧,我让你来选择,你最不想看见谁死,我便最晚杀他,如何?”   那人只能愤愤的闭上眼睛,不做回答,以示抗议。   慕容冲却不恼怒,只笑着道:“你不选,那我便替你选了。”说着,掷出手中的匕首,正中一人的喉咙,他还没有来得及发出声音便倒在地上。   慕容冲低头看了那人一眼,见他没有反应,嘴角的笑意扩大了:“看来不是这个,那我再试试……”   “你就是这样滥杀无辜的吗?”那人忍不住气愤的吼道。   “无辜?你们是无辜吗?”慕容冲冷笑:“你们是逃兵,是叛军,依军法是要处死的!”   “我从来都没有听过这样的军法!”   “所以我现在说给你听了啊。”慕容冲在一旁的椅上坐下,接过身边的人递过来的刚刚又沾了血的匕首,用带血的衣摆擦拭着它,若无其事的说:“你不是想做英雄吗?不是为了大义吗?怎么这会儿只会无能的说两句完全没有意义的话?”   看他半天答不上话,慕容冲接着道:“你哪里是为了什么大义,这只是你为了煽动别人的借口罢了,只是为了叛逃看起来体面些。”   说着,他冷眼扫了那跪着的一众人,嘲笑道:“你们这些人中若有一个是为了大义,我便让他活着离开这个地方。不过是一群贪生怕死之徒罢了,死不足惜!”   “除了这个,”慕容冲指着此刻正以无比屈辱的姿势趴在地上的那个主谋吩咐道:“其他的现在立刻拉出去杖毙!”   营帐中一阵躁动之后,依照慕容冲的吩咐只剩下他和那个叛乱的主谋两人而已。   那人仍被捆的很结实的躺在地上,脸上沾满了泥土,很是狼狈。   他的心还没有定下来,帐外一声声的哀嚎便响了起来。痛哭声、求饶声还有沉闷的打击声此起彼伏,不一会儿便添杂了咒骂声。   这些动静换做其他人或许会觉得烦躁难受,但落到慕容冲的耳朵里,便像是完全换了一个频率,激不出他的一丝烦躁。   反而是趴在地上那人的心情,越来越无法冷静,他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将会是什么,其他人的悲号就像是一道道催命符般折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慕容冲气定神闲的坐在那里喝着茶,并没有刻意的观察他的反应,待到外面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慕容冲才悠悠然开口道:“我这里倒有个办法可以饶你不死。”   在长时间的精神折磨下,那人的意识已经脆弱到不堪一击了,听到慕容冲的话,他并没有多余的考虑,赶忙应道:“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慕容冲轻笑:“我还没有说是什么呢?”   “我什么都答应,只要将军饶我不死。”   “你会后悔的。”慕容冲笑着轻声道,这句话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慕容冲上前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解开了捆着他的绳子,但他却是一步都跑不动了,只能愣愣的站在那里。   慕容冲将一个特制的铜锁锁住他的双手,然后将钥匙塞进他的嘴里强迫他吞了下去。   “我现在给你一盏茶的时间,你若能解开你手上的枷锁,我便放了你,若不能,我便以你从未见过的手段杀了你,如何?”慕容冲说着,随手将自己一直把玩在手中的匕首扔到他的脚边,道:“这把匕首倒是可以借你用用。”   那人像得到了巨大的喜讯般,连忙试着挣脱手上的枷锁,但是无论怎么挣扎手腕上的铜锁都没有任何变化,他才反应过来般捡起地上的匕首,但是匕首对于这个铜锁似乎起不到任何作用,他开始慌了,看着慕容冲笑的有些扭曲的脸,他突然想到了那把被自己吞下去的钥匙,用力的扣着嗓子眼,但完全吐不出那把钥匙。   好不容易摆脱的恐惧又重新席卷上他的每一根神经,失去了理智的人,什么都能做出来,只要能拿到钥匙,只要能活下去……   一盏茶的时间后,几个士兵忍着巨大的恶心将那个尸体抬出营帐,几人不小心的晃动了一下尸体,肠肚便从剖开的肚皮上滑落出来。其中一人没有忍受住这种场面的刺激,当下抛下尸首蹲到一片呕吐。   等到重新做了一番心理建设,他才重新过来继续帮忙,索性现在他只需要填土就好。   手中一边干着活,一边忍不住抱怨:“将军何必要这么杀人啊,第一个那不是很干脆,这个也太恶心了。”   旁边的士兵看了他一眼,脸上的一道长长的刀疤让他这个眼神显得很是凶狠,这人似乎是几人中唯一上过战场的人,因此对这一切并没有什么波澜。   刀疤男嘲笑了一声:“一群软蛋。”   他的话瞬间激起了其他人的不满,他们纷纷扔下手中的铁锹,看着他道:“你什么意思?”   刀疤男仍旧干着手中的活,冷声道:“没什么意思。”   “这分明就是将军下手太重,我们几个说几句又怎样?”   “有本事你们到将军面前去抱怨。”刀疤男终于抬头扫视了他们一圈,然后一边干活一边道:“而且他根本不是将军杀的。我们去抬尸体的时候,那把剖开他肚子的匕首就在他自己的手中,他另一只手上还握着自己的一截肠子嘞,而且,将军的衣服和手上都没有新染的血迹,显然是他自己动的手。”   其他人虽然想否定他的话,可他说的确是事实,只能没有底气的质疑:“可是谁会自己剖开自己的肚子?”   “事实就是事实,原因又不重要。”刀疤男说着,丢下手中铁锹,看着他们道:“我干完我的活了,你们接着干吧。”   说完,扬长而去。      ☆、第五十七章   疑问对众人瞬间变得不重要了,大家纷纷开始接着干活。   慕容冲的营帐里,也有人繁忙的身影,因为之前几人留下的血迹和痕迹将地面弄得污秽不堪,几个士兵一边铲起地面被血染红的泥土,一面用拿来的新土掩盖着地上留下的一切痕迹。   慕容冲无动于衷的看着这一切,仿佛发生的一起都与他没有什么关系。事实上,他的心里也是这样觉得的,他都没有来得及动手,真是可惜……   待到那几人收拾完毕准备退下时,慕容冲叫住了他们:“传令下去,让队伍收拾行装,两个时辰后全军出发。”   几人得令赶紧下去通传。   整个队伍又热闹了一番,幸好还是在两个时辰内整装完毕,列队等待出发的号角。   慕容冲换下了一身血污的衣服,依旧是一袭白衣立于队伍最前端。回头看了眼急急赶来的赵华,见他准备好了,才翻身上马,示意摇旗前进。   赵华跟在慕容冲慕容冲身后,气显然还没有顺过来,问道:“公子,怎么出发的这样急?这还没有提前商定好,是被秦军盯上了吗?”   慕容冲头也不回的答道:“没有,我只是觉得队伍停得太久了,大家都太过清闲了,索性让他们辛苦几日。”   赵华闻言也只能保持沉默,慕容冲似乎一日之间就突然超出了他的掌控,他一时捉摸不定慕容冲的确切想法,也只能接受他的安排,当然,这安排一定要在自己的控制范围之内……   赵华看了慕容冲挺立在马上的背影,不禁皱起了眉头,只怕,没有想象中的顺利。   因为出发时天色已经不早,队伍还没走出多远,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渐渐连辨认方向都有些费力了,队伍也逐渐被越拉越长。   慕容冲走在最前,刚好越过一个山坡,回头看向后面,依稀还能看见之前一个山路拐角处零星的几点火光。   慕容冲叫来跟在身旁的通信兵,问道:“去看看那远处的几点亮光是不是我们的队伍。”   因为叫人去查看,慕容冲也只好叫停队伍,原地休息。   等了约莫三刻钟,那个人才回来回话:“启禀将军,那确是我们的队伍,因为天色太暗,队伍被拉得太长,后面的几队人被落下了。”   “让前面的队伍先停下,等待落下的几队人赶上才重新出发,告诉后面的人,如果还不赶快,等到天色再暗些这山林野兽可就都出来了,落单的话,就由他们自己和野兽搏斗去。”慕容冲看着远处那几点缓慢移动的火光说道。   等到传令的人走远,慕容冲一个人站在马侧时,赵华才上前问道:“公子,我们这是往哪儿去?之前的行军路线似乎不是这条路吧。”   慕容冲给马顺着毛,漫不经心的答道:“秦宫。”   赵华瞬间被激怒,他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低声道:“怎么能就这样贸贸然的往秦宫去呢,纵使秦王不在皇宫,那皇宫也不是一时可破的!”   慕容冲听了他的话,不怒反笑:“先生自从出兵以来,就似乎忘记了我们的关系。现在我可不是坐镇后方,而是在部队的最前。这时候即使我做出最荒谬的决定,先生都只能说‘是’。”   赵华顿时语塞,只能愤愤的低头道:“是。”说完,没有行礼便转身走远。   慕容冲完全不受影响的继续给马顺着毛,马儿不时轻轻的喷出两声鼻息声,慕容冲仿佛被逗笑般,扬起嘴角。   索性队伍没有停顿太久,后面的人得了令也不敢再懈怠,队伍重新出发,这一次,赵华离慕容冲的距离更远了。   待到终于走出那片山林,天色已经开始透白,这种天色让慕容冲倍感熟悉,时常从梦中醒来就是这般天色,有时候还要纠结一下是继续看着枕边人安稳的睡颜,还是出去练剑,然而每一次,都是稍事停顿,便披上了外衣。   他的选择,从来都没有一刻犹豫过,那似乎刻在灵魂和骨骼上的仇恨,至死,都不可能放得下。   拉紧马缰,慕容冲停了下来,传了令下去让队伍原地扎营。   整个队伍渐渐停了下来,等到营帐全部扎好,天色已经完全亮了。可因为是白天,又不能就这样整个部队大张旗鼓的休息睡觉,大家正痛苦的时候,慕容冲就带着噩耗来巡视部队了。   除了站岗巡视的几队人,剩下的队伍都必须开始训练。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所有人昨晚都没有休息,包括我,不是只有你们累,若是今天你们训练不好,那今晚我们继续赶路!听清楚了吗!?若是有谁不服气,大可以出来让本将军亲自陪他操练!”慕容冲站在一队刚刚训练懒懒散散的队伍前,大声斥道。   当热没有人敢站出来,之前那被慕容冲打的血肉模糊的脸,已经给他们留下了足够的阴影,大家都只好打起精神来,希望能快一点扛过这个白天。   慕容冲将队伍从头到尾巡视了一圈才回到营帐,一封刚刚被送到的书信放在他的书桌上,娟秀的字迹很是显眼。   慕容冲皱了眉头,说实话,这个时候他并不是很希望收到纤阿的书信,猜到她可能是因为之前并没有收到自己的回信,才会又写了一封来。   想到自己前天晚上才回的信,慕容冲觉得这封信,应该是暂时不必回了。因此就径直将信放到一边,翻阅起桌上的行军图。   以现在的计划,大概还要半个月才能到长安,只是这么大的队伍若想毫无声息的进入长安城定是不可能的,等到了长安城,便是硬攻应该也不是难事。苻坚几乎可以说是将整个秦国的兵力都调去前线了,长安城此刻守城的士兵,只怕连一万都不到。   慕容冲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思考着,若是能以最小的损失攻占秦宫,最好不过……   在慕容冲一点一点的接近长安城时,秦国的士兵也开始在淮河附近集结。   这一场秦晋之争,除了慕容冲,还有无数想乘着这战乱坐收渔翁之利的人,都开始密切的注视着淮河边的一举一动……      ☆、第五十八章   苻融所率的前锋部队已在颖水汇入淮水处集结,二十万大军密密麻麻的占据了整片河岸。   与此同时河对岸的晋军也开始有些慌乱了,几封加急军报接连传到皇宫,但比军报传的更快的就是流言了。   还没有开战,不少百姓已被秦军的浩荡的气势弄得心慌,因此流言以飞快的速度,传到了晋国的都城建康。   一时间,建康人心惶惶,百姓们都提心吊胆的,一旦半夜街上有飞奔的马蹄声响起都有人起身查看是不是有军队攻进来。   在这高度紧张的氛围下,很多人当然坐不住了,其中就包括谢安石的侄子谢玄。谢玄因为手中握着晋国北府兵的军权,所以很是关心朝廷的安排。   在流言一波又一波的传进建康城后,谢玄终是去找了谢安石,想打听出他有何安排,无奈谢安石只是如平常一般品着茶,淡淡说道:“已别有旨意。”   谢玄不敢再问,只好找来二人的好友张玄,期望他能打探出叔叔的口风。   谢安石看见好友相来,还没等张玄开口问话,就说道:“我前几日才得了些御赐的新茶,你来的正是时候,正好让你品品。”   张玄闻言想说的话也不好再开口,只好耐着性子,陪谢安石品茶。   因为心里很是焦虑,什么东西到了嘴里都失了味道,偏偏谢安石还要满脸轻松的问:“祖希觉得这茶如何?”   张玄只好信口乱说道:“唇齿留香,甚好。”   谢安石笑着摇摇头:“我看不及去年的好,有些涩。”   张玄哪儿有心情管什么茶叶,眼下正是外敌入侵的时候,秦国兵强国盛,晋国存亡难料,城中百姓已有不少打算悄悄逃掉的了,他焦心的连饭都吃不下,还如何在这里品茶。   无奈他太了解谢安石了,深知这事也不能直接问他,只能忍着心焦陪着点点头,思索着如何开口。   可惜他还没有想好,谢安石就已经放下了茶盏,道:“既然这茶不好,不如我们进山中别苑去赏赏山景可好?”说完不等张玄回答,就命人去备马车了,顺便还命人去叫了一众好友。   他们刚到山中的别苑没多久,谢安石叫的人也都纷纷到了,几乎每人的脸上都弥漫着和张玄同样的焦虑,和谢安石的面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谢安石对众人的面色视而不见,仍旧和往日一样的喝酒抚琴,和众人谈论着近日新得的几番感慨,尽管众人显得有些敷衍,但完全不影响他的情绪。   终于,筵席散了,谢安石还显得有些意犹未尽,众人则得到了大赦一般作鸟兽散。   走远才敢小声的议论两句:“都这时候了,丞相怎么还是一点都不着急呢?”   “大概是心中已有安排吧。”另一个答道。   “纵有安排也不该是这般闲散的样子啊。”   另一人从后面赶上他们,听到他们之间的谈话,打断道:“快走吧,不要再在这里议论了。”   几人只好悻悻散去。   唯独可怜的张玄还被谢安石留了下来陪他下棋。   谢安石布好棋盘,道:“不如今日我们换一个赌注如何?”   “换什么赌注?”张玄问道。   “我看这些日子建康的地价低的厉害,不然我们就以你那几处别苑作为赌注?”   张玄也没有多想便答应了。   若在平日,谢安石的棋艺是不如张玄的,无奈这次张玄心不在焉,于是被谢安石赢去好几处别苑。   “在这样下去,你今晚怕是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了。”谢安石轻笑着道,说完放下手中的一颗棋子,又是一盘结束,仍旧是他赢。   “罢了,为了让你还有片瓦遮身还是不与你继续下了。”谢安石说着拍拍衣摆就要起身,还转头对立在一旁的外甥羊昙说道:“这些屋宅都给你了。”   说完便拂袖而去,顺便还圈走了几个歌姬,潇洒的登上马车远去。   剩下张玄和羊昙面面相觑,无奈的叹息。   谢安石直至深夜才回府,除了回廊间照明的灯火还亮着,就只剩下他的卧寝还亮着几点烛光,谢安石在回廊间远远的看见那点亮光,笑了笑,加快了脚步……   人们不知道的是,在这天晚上,谢安石向上边递交了应敌方略。   在秦军开始进攻前,晋国朝廷的指令也发了下来。   任命谢安石的弟弟谢石为征讨大都督,谢玄为前锋都督,与辅国将军谢安之子谢琰等统兵八万,去前方直面秦军;又命龙骧将军湖彬率水军五千,火速增援寿春。   这年九月,似乎所有的棋子都已经摆好,双方都已经做好博弈的准备,在淮河两岸,静静的等待着战争的开始……   十月,气温降的厉害,秋风里都了些许寒意。   苻融身着铠甲立于河岸,感受到天气的变化,他深知不能再拖。   召集了几个副将,苻融说道:“我们要准备渡河了,一旦渡河成功就大举攻下寿阳城。先占领优势,才能一鼓作气破了晋国。”   见没有人表示反对,苻融便下令道:“命各军做好准备,三日后,渡河,攻城。”   当秦军在淮河边紧锣密鼓的准备攻晋时,慕容冲的部队正到浦坂,这是通往长安城的必经之路,慕容冲之前与赵华商议的是分散部队进入长安城内等秦晋开战无暇西顾再重新集结。   但现在慕容冲变了主意,他想就这样攻进长安城里去,他要让苻坚亲耳听见他攻进长安城的消息。   因此部队在浦坂停了下来,因为照这样打算,现在吹响号角最好不过,现在城内守兵匮乏,若是一举进攻必能将浦坂拿下。   但事情永远没有想象的容易,与赵华的争执便是其一。   赵华在听到慕容冲的打算之后还是一如既往的发表了反对意见:“我们的士兵都是一时征集起来的,训练不过月余,就算人数上占优势,战斗力也不占多少优势。”   “不是有精兵吗?”慕容冲反问。   “那只有区区八千人,并不比秦军多多少。”   “同样的精兵基础上,我们还多出了四万多人,这难道还不够吗?”慕容冲有些愠怒道:“先生为何这般畏手畏脚,这正是我们的大好机会,若是能攻下浦坂,不日便可破掉长安!”      ☆、第五十九章   赵华的反对当然只能被驳回,慕容冲下了攻城令。   于是在苻融刚刚渡过渭河时,慕容冲也开始了对浦坂的进攻……   仅仅三日寿阳城就被秦军攻破,晋国守城将军被俘。同时,负责拦截荆州兵东进的慕容垂率军攻下晋国东北部的郧城。   至此,晋国的淮河防线已被秦军攻下一道缺口。   但慕容冲对浦坂的进攻却遇到一点麻烦。   因为与赵华的意见不和,导致一部分人马调动起来甚是吃力,而加上大部分没有士兵并没有长时间的训练,在战场上总显得胆怯。   在冷兵器战争的年代,军队的士气在战场上还是会有不可替代的影响。因此就连原本训练良好的八千精兵此刻似乎都不能发挥出正常水平。   所以在浦坂坚固的防守下,慕容冲这次攻城并没有他所设想的那么顺利。   两军在城门僵持了两日,吃了闷亏的慕容冲此时也是有苦说不出,第三日只能暂且按兵不动,窝在营帐中默默的和自己赌气。   慕容冲看着面前的军事书信,有一丝怒火被自己按压在心底。本来应该一举破获的城池竟然顽抗到了现在,明明有五万人可是竟然连区区五千人守的城都没有攻下来!   慕容冲越想越气,再也坐不住,拿起自己的佩剑走出营帐。   相比起慕容冲的吃瘪,赵华尽管也不愿意见到自己的军队有损失,但是更不愿意看到慕容冲就这么顺利的攻下浦坂,否则不是证明他的反对是错误的吗?   就在赵华心中想着下一步的对策时,熟悉的号角又被吹响了。   赵华猛地坐起,他很清楚这是自己的军队进攻的号角声,只不过慕容冲怎么会没有任何提前部署就这样贸贸然进攻?   赵华皱眉,难道慕容冲已经对自己防备到连调令部队都不让他提前知道了吗?   不过这次的确是赵华想的太多,因为慕容冲这次确实是没有经过大脑就下了决定。   就在刚刚,对于五万人攻不下五千人的城池始终耿耿于怀的慕容冲,拿了佩剑走出去,就立刻让几个副将传令召集全军。   然后干脆利落的换下了一部分将领,自己带着部队就这么出发了……   等到赵华急急赶到慕容冲的营帐,想要找他“质问”时,只换来守营帐的小兵一句“将军亲自率军出征了”。   赵华当场愣在那里,半响才骂了一句:“胡闹!”   可事实上,将军亲自坐镇的确给很多士兵带来了鼓舞,同时也减少了一部分人乘机作乱的想法。   当慕容冲不披甲胄,只着一袭白衣立于马上时,立刻成为两军中的焦点。加之他偏柔媚的长相,引得对方守将立在城门上高呼:“你们这些不知哪里来的散军,是不是打不过我们特意找来美人给我们进献啊!不过咱们几个要的可是真正的美人,哈哈……”   他的笑声还没散,慕容冲已经的箭已经离了弦笔直的朝他射去。   这一箭正中他的喉咙,他的笑声戛然而止,人一下失了平衡从城门上跌了下来。顿时引起一阵慌乱。   这下,慕容冲的军队士气瞬间高涨,而对方显然也开始有些自乱阵脚。   慕容冲策马冲在最前,完全不顾朝他射来的箭雨,只是偶尔抬剑挡道那些将要射中自己的箭矢。   僵持了一会儿,城门被撞开,秦军无奈只能放弃防守正面进攻,对比之前的攻守平衡,双方正面交锋,慕容冲的军队还是有着很大的数量优势。   慕容冲一手挥动着手中的剑,一手拉着缰绳,从高处收割着一个个向他扑来的人的脑袋……   每一个他身后的士兵,都能看见他那身白衣,一点一点被血染红,他就像是来自地狱的罗刹,黑发飘扬,白衣染血,还有他因为看见鲜血而格外诡异的笑容……   这样的场景不免使人有些头皮发麻,于是冲向慕容冲的士兵越来越少……   城终于是被攻下了,慕容冲亲手斩下了被俘的秦军的脑袋,挂于城门之上。   与此同时,慕容冲与他相貌完全不符的残暴性格也彻底在军队中传开了,再没有士兵敢在他坐镇的情况下消极应战了,因为在斩去秦军俘虏的同时,慕容冲也斩掉了自己军队中在战场上躲在最后的那些人……   因此,苻融攻下寿阳城和国内蒲坂城被贼人攻占的消息同时传到了苻坚手上。   苻坚颇感头疼的揉着脑袋,前方是两国交战,后方是国内叛乱,这样的事情苻坚除了因为它的荒诞苦笑之外,还得思考对策。   可是秦国全部的兵力都被他调向前线,哪里来的援兵去镇压那些叛乱的人。   就在苻坚头疼的时候,苻融前线的加急战报又传了过来。   苻融攻下寿阳城后,紧接着围困了晋国派来增援的那五千水军,还顺带截获了胡彬的求援信。   苻融得了情报,想要在晋国主力尽出前,继续乘胜追击,一举拿下淮河一线。因此希望苻坚迅速集结大军派来前线,继续进攻。   苻坚瞬间被这个令人雀跃的消息振奋,一心想要赶往前线,对于浦坂就拨了距离那里最近的窦冲部队前去讨伐。   下了这个命令,苻坚就令人快马加鞭,亲自带了八千轻骑赶去前线。   但苻坚自己带着仅仅八千轻骑就奔赴前线的做法确实太过草率,他太心急想看到自己多年的心愿实现,却偏偏在这件事情的判断上失了准。   而在寿阳城苦苦等待的苻融没有等来他们的雄师,只等来被前呼后拥的他的皇兄。饶是苻融再好的脾气此刻都有些愠怒:“陛下怎么能就这样草率的来到前线?”   苻坚完全没有在意他的语气,拍拍他的肩膀笑的开怀:“朕多年来的心愿如今终于要实现了,我等不及大军集结就先来了。”   苻融无奈的叹口气,一句“没有集结大军前来,你来有屁用!”差点夺口而出,险险的咬咬舌头,他只能把话咽回肚子里。   但是让苻融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苻坚不仅没有带来让他们继续进攻的大军,还带来了一个致使整场战役发生转变的重要人物……      ☆、第六十章   这个人,就是朱序。   朱序在秦国担任度支尚书,但此人是在五年前秦晋间的襄阳战役中被俘。   本着心在曹营心在汉、不想当间谍的俘虏不是好俘虏的优秀品质,朱序始终将晋国作为自己的祖国和归宿。   而苻坚,正是派了这样一个人去劝降。   其实苻坚派朱序去晋国劝降是想让他现身说法,向晋国证明,我们大秦绝对优待俘虏。但偏偏他选错了人选。   朱序这一去,不仅没有劝降,反而把秦军的情况全部向谢石谢玄说了个明明白白。   临走前,朱序还向二人建议道:“我们应该抓住现在秦军还未齐至的时候,抢先攻打他们的前锋,前锋一败,秦军士气将被大破,必不战自溃!”   这一番话,让晋国众人大受鼓舞,因此整个战局又僵持了一些时日……   十一月,谢玄派刘牢率领精兵五千,乘夜色掩护直扑洛涧,偷袭秦军。无奈晋军刚刚靠近河边,就被秦军发觉,秦军的洛涧守将梁成迅速整军迎敌。   但北府军毕竟是晋军的王牌主力,他们充分发挥了自己在水上的优势,直接强渡洛涧,对秦军展开猛烈攻势,迅速的击溃了秦军的防守,并且斩了梁成,分兵阻截了秦军的退路。   被击溃的秦军四下奔逃,统统被逼下了淮河。此战,晋军大获全胜,而秦军仅仅是淹死和被杀的就有一万五千多人。   于是谢石谢玄乘胜追击,水陆并进,直抵淝水。   虽然对秦军来说,唯一庆幸的就是张蚝部在淝水东岸击败了晋军。但此时晋军的水军已经封锁了淮河,张蚝只好退回西岸,与晋军于淮河两岸对峙。   这场秦晋之战的第二阶段就这样落幕,晋军大获全胜,重新控制了淮河,把被围困的命运反转过来,将原本占据优势的秦军逼退至寿阳,只能固守。   这个消息的传到苻坚这里,让他本来兴奋雀跃的心情一下就跌落下来。他看着苻融,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苻融比他更头大,原本好好的优势瞬间就被晋军扭转,眼看前方阵线吃紧,后方大军又迟迟不到,苻融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看着苻坚质问的脸,他真想一巴掌把他扇回去换来自己等待的大军,但无奈这些也只能想想。   晋军本来已被击散围困失去斗志,怎么会突然间偷袭进攻,士气大增?苻融怎么想也不会想到是自己家里出了奸细,给别人送去了这份胜利。   而苻坚秉着一贯用人不疑的原则,根本没有怀疑过那个自己刚刚派去劝降不久,就让对方加势进攻的朱序。   他的内心也是无比的期望被自己抛下的大军能够早点赶到前线……   因为秦军前方战线的紧张,苻坚一时忘记了攻下浦坂的慕容冲的存在。   刚刚攻下浦坂的前两日慕容冲还加强了城墙的防守,可是迟迟不见秦国的援军前来,慕容冲一时也有些纳闷,直到此刻收到秦军被晋军大败,只能困守的消息,慕容冲终于放下心来。   慕容冲照例巡视了一圈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天色还未全暗,战事也可以暂时松一口气,慕容冲才想起来纤阿给自己寄来的信件,堆放在桌角一堆看过的军事信函中,已经有四五封信他没有看了。   慕容冲的心里有一丝愧疚,他将全部身心放在这场战争上,放在复仇上,而纤阿一直以来就是将全部的身心放在自己身上。   展开信件,她的每一句问候和每一个关怀,都让慕容冲有一点安慰的同时也有一点心疼。   提起笔,犹豫了许久,只写下几个字。   战事吃紧,无碍,已获初捷,待入主阿房,接你入宫。   放下笔,又长叹了一声。   “将军,赵先生求见。”门外的声音打断了慕容冲的思绪。   慕容冲将信封好,重新换上自己一贯面无表情的神情,冷声道:“进。”   赵华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并无异样,但进驻浦坂之后慕容冲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在一点点的架空自己,一点点的限制自己权利范围,赵华不气是不可能的。   这五万人,自己的心血远远大于慕容冲,组建好军队,给他人做好了嫁衣,自己现在竟然连参与决策都办不到了,不对,不要说参与了,连慕容冲究竟要干些什么都要问了别人才知道。   赵华心里这个火,窝了许久,终于按捺不住,要来找慕容冲质问。   虽是质问,赵华的语气却是他们出军以来最好的了:“公子,赵某有一事相商。”   “哦?”慕容冲看向他,问道:“先生有什么事?”   “我们停驻浦坂时日有些久了,既然现在秦军无暇西顾,我们大可乘胜追击,直攻长安,若再固守此地,只怕淮河战况有变,与我军不利。”   慕容冲饶有趣味的看着赵华貌似恭谦的脸,轻笑了一声:“先生真是奇怪,先前我主战,先生反对,如今我要守,先生还是不同意。”   赵华也无奈的笑笑:“形势不同,赵某的观点自然不同。”   “先生的意思是,一定要反对我就是了?”慕容冲皮笑肉不笑的说。   “赵某不敢,赵某只是尽己所能,为公子着想啊。”   “既如此,冲就先谢过先生了。”慕容冲直视着赵华的眼睛,说道:“不过,依现在的情况,我还是要守的,只怕还是让先生失望了。”   赵华也没有再去争执,只能行礼告退:“既然公子已有定夺,赵某也不再争辩,赵某告退。”   慕容冲看着赵华转身出门的背影,微微皱起眉头,心中还是觉得不对劲。   慕容冲能感觉到,赵华这次过来说的这番话,多多少少总是对自己有一点试探的,如果这真的是他心中所想,一定会与自己争辩几句的,不争辩,意味肯定是有别的目的。   至于是什么事,慕容冲一时也猜测不来,唯一确定也只有不得不防了……   慕容冲揉了揉头,不再想了,叫人将自己的信送出去,便倒头在床上睡了过去。      ☆、第六十一章   秦军固守在寿阳城时,苻坚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敌人还是很强大的。   苻坚登上寿阳城城楼,远眺着对岸的晋军。   对岸的八万晋军正在井然有序的调动,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是训练有素的样子。   不看还好,一看,苻坚的头更大了,他只能看着苻融问:“这可如何是好?”   苻融一时也哑口无言。   这天,当秦军的几位将领坐在一起商量的下一步的打算时,却没有人说话,苻坚看着他们厉声问:“就没有一人能为朕解忧吗?”   大家仍旧低头保持沉默,但都在内心抱怨道:当初我们一致反对不能攻晋,陛下你一意孤行,现在被困无能为力,还要问我们有什么办法,我们若说撤军您也不会同意。   正在秦军一筹莫展之际,一封来自晋国的战书递入了苻坚手中。   信中说道:“君远来我境,而置阵逼水,此持久之计也,岂欲战者乎?若移阵少退,令将士得周旋,吾与诸君缓辔而观之,不亦乐乎?”   苻坚看完信递给了一旁的苻融,道:“这是要与我们直接开战啊?”   苻融看完信点点头,道:“陛下作何打算?”   苻坚没说话,望了望众人,示意让苻融将信给众人传阅。   等到众人都慢慢抬头互相张望,窃窃私语时,苻坚问道:“现在众爱卿总不至于再哑口无言了吧?”   终于,有一人站了出来,忐忑的说道:“晋人与我国兵力悬殊,却要求主动开战,此番必有阴谋,臣认为我军还是坚守寿阳,等待大军增援,一举攻晋。”   苻坚若有所思的看着众人,道:“还有谁要说什么吗?”   不多时,多数将领站出来对第一位发言人的话表示了赞同。   苻坚点点头示意众人坐下,他才缓缓开口道:“既然众爱卿都说晋军与我大秦兵力悬殊,为何不乘此机会与晋国正面开战。既然晋军要我们退后数里,腾开地方等他们渡河交战,不如等晋军渡河中途,以十万铁骑迎面冲杀,乘其不备,一举攻下。”   苻坚的话说完,看着众人,期望有人能站出来能够支持他的决定。可下首的人也只是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没有人站出来。   苻坚不觉皱了眉头。   就在他又要开口说话时,苻融站了出来,道:“陛下说言甚是。”   苻坚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对他来说苻融的支持可比其他这些将领们重要多了,而且苻融的战士经验和实际能力都在众人之上,他的同意对苻坚来说就是对自己这个决策的肯定。   就这样,苻坚乐呵呵的下了旨。   整军,备战!   这是十一月的某一天,天气冷的厉害,秦军从天气还闷热时出征,到现在天气已冷的让人不想去摸身边冰冷的铁器。   终于,这场战役就这样正式开始了。秦军在河岸边集结,苻融骑在马上,立于队伍最前方,看着队伍一点点的扩大,排列整齐,又回头看着河那边的晋军也列队整齐。   苻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这场不可避免的战争或许就要在今天分出胜负,又环视了一圈,大声喝道:“全军后退,腾出战场!”   命令一级一级的传下去,渐渐地就没了声音。看到前面的士兵在不断的后退,后面的人一脸茫然,只能跟着往后退。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命令还没有传到这里,他们很是疑惑,前方的战况他们也同样一无所知。   大军移动后不久,一声“秦军败了!”在他们耳边炸开了,这本来就不是训练有素的队伍,他们被强征而来,心中想着自己家中的父母、孩子,还有那离别时双眼婆娑的妻子,他们的脚步瞬间就慌乱了。   又是一声“秦军败了”的声音在队伍中响起,他们不管了,不顾了,抛下了兵器,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跑!快跑!”   这时候,整个队伍“秦军败了”的声音此起彼伏,士兵们头都不回的向后跑着,旁边是同样在拼命逃跑的战友。   这时苻融刚退到队伍中部,正在指挥着前面的士兵后退,这突如其来的溃散让他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而在河对岸的谢石、谢玄看到这番场景,强自按下狂喜的心情,让队伍加快渡河,八千北府兵正在向着溃散的秦军进攻。   前面的士兵本来还有序的列队,等待进攻,可后方的阵阵呼喊让他们也不安下来,一群人看看身后已经跑远的战友,再看看前面正在向他们冲来的凶神恶煞的晋军,再也冷静不下来了。   才开始,只是一个人跑了,然后是两个,三个……直至整个队伍,甚至有些跑的快的,已经追上了最开始逃跑的那些人。   没有人再想着和晋军对战,只想着逃命。   二十万大军,还没有开战,就已经溃败。   晋军登了岸,追上去砍杀着那些落在后面的秦军。   苻融慌了,他策马在队伍中喝止那些在逃跑的士兵,无奈在嘈杂的环境中,根本没有几人能够注意到他的喝止,一个不留神就被人流冲倒。   他还没有站起来,一个晋军冲了上来,泛着白光的刀刃就那样刺进他的胸口……   二十万秦军,溃散逃跑,落在后面的,就这样被八千北府兵如割麦子般砍到在地。   苻坚本来立在寿阳城楼上观战,却看到自己的士兵如潮水般涌来,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也根本喝止不了这些不管不顾的逃兵。只能在自己亲兵的掩护下,也向后方逃着……   没有人注意到,一个人脱下了秦国士兵的衣服,朝着奔来的晋军走去。这个人,就是朱序,也就是他,刚刚在秦军中喊着“秦军败了”。   这场战役,晋军一直追击了落败的秦军近三十里,砍杀的秦兵不计其数,而更多的士兵则是在逃跑中被踩踏而亡。   这整整三十里地,被秦兵的尸体铺的密密麻麻,还有倒下的战旗,沾满了泥土,被压在一具又一具尸身下面……      ☆、第六十二章   秦军全面溃败的消息迅速的传了开来……   那些还没有到达前线的队伍听闻这个消息,便纷纷扔掉武器,脱掉盔甲,各回各家了。苻坚征集的百万雄师就这样和他的梦想一起灰飞烟灭了。   他在逃跑的路上还没有反应过来,原本簇拥在自己身旁的几千羽林郎只剩下几百人了,他呆坐在马车里,没有华冠加盖,也没有平日里的亲信嘘寒问暖,他想不通自己的几十万雄兵,怎么就这样输了,输的措不及防,输得彻彻底底。   他的眼前不断浮现的都是自己的士兵逃跑的样子,而如今他也在逃跑,他甚至都没有去问,他们究竟要逃到哪里。   一路上奔波劳累,连苻坚都受了轻伤,但情况紧急,只能狼狈的继续北上。路上随处可见之前士兵们丢弃的武器和盔甲,苻坚看到这些,也只能深深的叹气,因为秦军人数众多,他们之前的逃跑时,已经将路上能吃的、能抢的都收割的一干二净,所以苻坚在路上连些吃的都找不到。   苻坚忍受着饥饿,看着这一派荒凉的景象,内心突然被后悔淹没。   “如果朕当日听从群臣谏言,不执意攻晋,那我大秦的江山就不会变成这幅光景了。”苻坚轻声道。   但并没有人回应他……   在苻坚满面愁云时,晋国朝堂可谓是一派欢天喜地的景象。   晋军大败秦军的消息传入建康城内时,谢安石正在下着棋,战报递到他手上,他看了一眼便随手放在一边,继续下他的棋。   反而是他的棋友有些按耐不住,问道:“战况怎么样了?”   谢安石落下手中的棋子,神色如常道:“小儿辈已破贼。”   对面的棋友还想追问,但看着谢安石聚精会神的盯棋盘,也只能咽下自己的问题,心不在焉的下着棋。   棋局结束,谢安石还在挽留着对方,而对方却是再也坐不下去了,只能委婉告辞。   只是在送走对方后,谢安石回到自己的房间,跨过门槛时,没有迈准脚步,木屐的屐齿被门槛磕掉了都不知道……   这消息同时也传到了慕容冲的耳朵里,慕容冲倒是没有谢安石那般淡定的表现,他激动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内心努力的平复了一阵,才显得平静的下了命令:“叫人立刻找到苻坚所在,同时整兵,准备出军长安。”   慕容冲还没来得及重新坐下,一个士兵又进来道:“启禀将军,赵先生不见了。”   “什么时候不见的?”慕容冲皱起了眉头。   “昨夜属下给先生送茶时还在,今早去便不见人了,属下寻了半日,没有人说见到赵先生,属下才来禀报。”   慕容冲坐了下来,道:“走了便走了吧,不必管了,下去吧。”   那士兵行了礼,退下了。   慕容冲的脸色这才冷了下来,赵华走了,无非是因为失去了控制权,发现自己比他想象的难以控制,那么他很有可能会扎入不知谁的队伍,想要回来报复,与其等待暗箭,还不如早早的解决了他。   慕容冲吹响了一声哨声,接着一个身影便进了房内,站在他的下首。   “找到赵华,便可动手。”慕容冲轻声道。   话音刚落,那个身影没有回答,便消失了。   慕容冲看着面前的战报,握紧了拳头……   而慕容冲要找的苻坚,此刻正在北上的路上,一边北上一边收集流散的士兵,才两日的功夫就已经有了一千多人。   行至半路,听闻附近有秦军的大部队经过,苻坚连忙赶去投奔。   追上大部队,苻坚才发现是慕容垂的队伍。   经此一役,苻坚本来对他人没有的疑心也一点点的冒了出来。但虽然有点怀疑慕容垂,苻坚也没有选择,只能投奔他,期望他能护送自己北上。   慕容垂的儿子慕容宝见苻坚来投,找到自己的父亲说道:“此番苻坚孤立无援,不如就此杀了他,起兵复兴我燕国。”   慕容垂却没有同意,他推诿不杀苻坚,说是自己受有苻坚恩德,此刻他来投奔我,我却背后下手,杀了他,这不是不义吗。   虽然别人被他的借口搪塞过去,只能不满的护送苻坚北还,但慕容垂却根本没这么善良,他没有杀苻坚,无非是看到秦军已全线溃败,再难起势,而此刻各方起兵的数量不在少数,北方尚且形势不明,慕容世家的根基在邺城,自己手中虽有士兵,可大部分都不是鲜卑族人,所以未必就能跟自己起兵谋反。   此刻杀了苻坚,无疑是将自己放在风口浪尖上,不但不知道会陷入怎样的境地,而且还会失了名声。   再说,秦国气数已尽,要杀苻坚,或许根本不用自己动手……   于是,在慕容垂的护送下,苻坚平安的回到了长安城内,而且这一路上,集散的士兵越来越多,到达长安城时,已达十余万。   而在队伍行至洛阳时,慕容垂就不愿再继续北上了,借口邺城百姓听闻战败,民心不定,愿亲去帮陛下安抚民心,请求苻坚让自己返回邺城。   虽然苻坚有些许怀疑,但是还是应允了他。   所以在苻坚到达长安城时,慕容垂也到了邺城,开始了他的复兴燕国大业。   队伍行至长安城门外,苻坚看着长安城墙,不禁落下眼泪,这一番波折,是他从未体会过的,忆起年少时夺得帝位,再到后来统一北方,从来都不曾如此狼狈。   进了宫,苻坚立刻祭奠死去的弟弟和一众将士,向祖先请罪,抚恤三军,大赦天下。   这一仗,苻坚倾注了秦国的根基,此刻自己能做的,也不过是尽量安抚民心罢了。   然而平静的日子还没有几天,战报就传了过来,说是慕容冲在浦坂起兵,就要前往长安。   苻坚才突然想起那个仿佛很久之前被自己扔到一边的战报,但现在秦兵力不足,苻坚一时不知派谁为统将,平反逆贼。   无奈之下,只好派了钜鹿长史窦冲,前去讨伐慕容冲。      ☆、第六十三章   在慕容冲集兵浦坂时,前燕少主慕容暐的弟弟慕容泓也集兵于华阴,自称大将军,要攻入长安城,救回少主慕容泓。   鲜卑族的起事接二连三的传进宫中,苻坚如今也只能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听从谏言,对鲜卑族人太过宽容才会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但后悔并没有用,他还要考虑如何派兵。   一番纠结之后,苻坚只能派自己的儿子苻睿为统帅,姚苌为副将带兵前去攻打慕容泓。   慕容泓听闻秦国派大军前来,并不打算直接与秦军开战,而是带领部队退回自己的老窝关东。因为他的目的本来也不在长安城,只是打着救主的旗号吸引关中的鲜卑族人,为自己的部队积蓄力量罢了。   听闻慕容泓带兵撤了,苻睿却不甘心,对鲜卑人的气愤再加上年轻轻敌,他只率领了几千轻骑前去拦截。   结果苻睿就这样战亡。   姚苌将苻睿的死讯传给苻坚时,苻坚盛怒,当时便斩杀了来传讯的使者。   这一下,姚苌也知道这长安城自己是回不去了,既然大家都起事了,那我干脆也起事算了。   于是姚苌带着他的亲信,在关中地区征兵,自立为王。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苻坚气的险些掀了桌子,他指着下首跪着的宫人骂道:“朕当初对他们异族,从未半点亏待,现在倒好,一个个都想要朕的天下,真是养虎为患啊,可笑可笑!朕当真可笑之极!”   苻坚拂袖将桌案上的折子信件统统扫落在地,喝道:“滚,都给朕滚!”   跪着的那些人如闻大赦,连滚带爬的逃了出来,还不忘给苻坚关上了门。   门关上的那一刻,苻坚再也撑不住,一下颓坐在椅上,看着满室的狼藉,说不出来一句话。   但接着总算是有好消息传来,原来是派去拦截慕容冲的那支队伍打了胜战,虽然不是什么重要的战役,但对于自从淝水战场过后,再没有胜利的秦军来说,也算是一个安慰了。   虽然浦坂战败,但慕容冲侥幸逃了出来,带着剩下的人马,到了关东,投奔了慕容泓的队伍。   这边刚刚定下来,那边又传来噩耗,说是慕容垂带兵围了前燕旧都邺城,已经封官称王了。   苻坚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掀桌子、扔奏折了,他摆摆手,让人退了下去。   “景略啊,若是你还在,朕绝不会落到如今这般境地。若是朕当初听从百官谏言,除掉那些鲜卑人……”苻坚喉头有些哽咽,说不下去了,就这样在呆坐在椅上,看着那豆大的烛火一点点燃烧。   至此,苻坚费尽心力统一的北方,就这样一点点被瓦解。而原来,在中原大地上称雄的国家,只剩下最后一丝喘息……   那边慕容泓还特意专门派人给苻坚传话,大致意思是你看看你们秦国现在已经无力回天了,我的叔叔慕容垂已在邺城重建燕国,南边晋国随时有可能杀过来,再看看你原来收复的那些部落,听闻秦国受到重创,已经纷纷奋起防抗,你已经自顾无暇了,不如趁早将我们燕国国主放回来,我们便退兵河北,互为邻好,井水不犯河水,多好。   苻坚看完,气的立刻将信撕的粉碎。   派人将慕容暐叫了过来,咬牙切齿道:“朕待你们鲜卑族人如何?你们族人又是如何待朕的?如今你要是想回去,朕便立刻派人送你回去。否则只怕朕的天下,真会被你们燕人取而代之啊!”   慕容暐无话可说,只能痛哭叩首,以此谢罪。   苻坚忍下满腔的怒火,道:“这事是他们几人的错,你并不知情,朕可以恕你的罪,若你能写信招抚慕容垂、慕容泓二人为最好。”   慕容暐只能点头接了旨。   可接旨归接旨,慕容暐还叫人给慕容泓偷偷送了信,说自己已是笼中之人了,不再奢求能够逃出去,只求他们能复兴燕国,若他身死,慕容泓可继承皇位。   时间过得飞快,也或许是这段时间事情太多了,让人没有反应的时间,苻坚今日坐在朝堂之上,才发现从淝水战场回来已经半年了。   看着下面站着的官员,已经换了一批,也少了一大批,秦国靠着这点基本,做着最后的支撑。   苻坚心中多少也清楚如今的形势,可作为一个曾经一统北方的帝王,他内心是不会甘心就这般交出自己的天下。   又是一个臣子站出来说着同样的丧气话,苻坚抬眼看了看他,又重新合上眼睛,叹息一声:“若是景略尚在……”   下面窃窃私语的嗡嗡声不断传入苻坚耳中,让他有些心烦意乱,但他也没有出声喝止,等了半响突然冷不丁的开口道:“如今姚苌正在关中称王,对我长安甚是威胁,朕打算调兵两万,亲为统帅,攻打姚苌。众爱卿有什么意见吗?”   这一下,朝堂是彻底安静下来了,没有人站出来反对,也没有站出来支持。   他们都被这几场战争折腾怕了,但眼下腹背受敌,不出兵也不是办法,因此众人都默契的噤了声。   苻坚看没人有反应,冷笑出声:“这就是我秦国的重臣啊……”   兵是必须要出的,而且还得要快,不能给姚苌太多的准备时间。   也幸好,苻坚这次带的兵并不算多,从检兵到准备出征,不过十天时间。   苻坚又一次立于马上,这一次没有上次的看不尾的百万雄师,也没有华盖琳琅马车,也不在高台祭祀为众将祈福。   苻坚只说了一声“出发”,边上的行军号角便吹响了。声音没有传多远就停下了,连回音都没有。   苻坚骑马走在队伍最前,他突然想到了他的弟弟,他的儿子,一个一个都这样死在了战场上,死在了自己错误的决断下,忍住在眼眶中的眼泪,苻坚知道,这一仗,他是再也输不起了……   半年了,整整半年的时间,秦国都处在不断动乱中……   苻坚感叹,策马向前走着……      ☆、第六十四章   这一次,苻坚亲自带兵攻打姚苌,倒是在一定程度上证明了自己并不是只能打败仗的。   他先是将队伍分为几部分,一部分截断姚苌退路,剩下的轮番攻击姚苌的队伍。虽然姚苌的队伍人数上占很大优势,但是大都是刚刚征集来的新兵,根本禁不住实战,于是姚苌接连吃了败仗,队伍被苻坚围困。   见姚苌被困,苻坚利用地势,在姚苌营地的水源上游建起了大坝,被围困的姚苌队伍没了河水,又挖不出井水,队伍的水源就这样被切断了。   而此时又是夏季,炎热的天气让很多士兵都中暑脱水而亡。   苻坚在外面等着,等待姚苌的突围或者是他的死讯。   与此同时,关东的政局也出现了一些变动。   因为慕容泓本人德望不足,制法又严苛,底下不少人已经开始有了怨言……   “将军用法太过严苛,这样军心必不稳啊。”这样的谏言又一次传到了慕容泓的耳朵里,慕容泓此时正与慕容冲坐在一起叙旧,听到这样的话,看了看慕容冲问道:“冲也觉得我用法过于严苛吗?”   慕容冲笑了笑,道:“军纪本应严明,何来严苛之说?”   这话可谓是深得慕容泓的心,他没有再理那来谏言之人,和慕容冲继续说着话。   两人聊了许久,慕容泓才放慕容冲离开。   出了门,慕容冲堆砌在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消散了。   他已经许久都没有和人说这么多话了,这种感觉让他格外疲惫,可谁让自己寄人篱下呢。想到这,慕容冲的神情愈发冰冷了。   慕容冲刚刚回到慕容泓给自己安排的府邸,一个没有想到的人,找上了门来。   这人正是慕容泓的谋士,深得慕容泓信任的高盖。   慕容冲舒展开皱紧的眉头,重新换上了那副笑脸,虽然他此刻真是谁都不想见。   “不知先生突然到此,有何要事?”慕容冲标准的谦谦笑容并没有让高盖看出什么不妥。   高盖也没有绕弯子,直接开了口:“确有一事,只是这事……”高盖停顿了一刻,看着慕容冲,想要看看他的反应。   慕容冲仍是那副表情,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不知公子是否听闻最近不少将士怨言四起?”   “冲近日一直呆在自己府邸中鲜少走动,不曾听闻此事。”慕容冲回答道。   高盖看着慕容冲,一时不知道他所言是真是假,只能接着道:“如今慕容泓用法严苛,众将苦不堪言,而且慕容泓的德望尚不及公子,我众将商议,愿拥公子为王,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慕容冲听完他的话,没有任何波动,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才开口道:“众将士能将冲放在此位,冲感激不尽,只是冲因不敌秦军,才投奔兄长,兄长待仍我如旧时,若冲做此决议,让我将兄长的恩德置于何处?”   高盖道:“此番帝业复兴大计为上,能者据王,仁义何足挂齿?”   “先生所言极是,帝业复兴自然位于首位,若是兄长身遇不测,冲担此任,绝不推辞,只是兄长尚在,关东兵卒皆因兄长所聚,冲又蒙受兄长恩德,断不能自拥为王。先生请回吧。”慕容冲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高盖看着慕容冲的背影走远,若有所思的坐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高盖离开的第二日,慕容泓的府邸就兵变了。   慕容泓看着向自己举着剑的亲信,怒骂道:“你们!你们!你们一个个都是本将军带出来的,如今,竟然统统将剑尖指向我,我待你们有哪点不薄?!”   “哪点不薄?我们都是从将军的酷法下艰难保全一点性命的,如今将军还问我们哪点不薄?”其中一人的剑又向前递了一寸。   “酷法?”慕容泓冷笑:“治军当用严律,我哪点做错了?”   没人再回答他,冷剑已经划破了他的喉咙……   众人处理了慕容泓的尸骨,次日,便拥聚慕容冲的府邸,要推立慕容冲为王。   第一日,慕容冲没有开门,任门外众人顶着烈日站着,自己悠然的品着茶,看着书,哦,还有纤阿寄来的书信。   慕容冲轻笑,这一次,或许可以接她回来了。   众人足足站了三日,慕容冲才命人打开府门,众人见他满面憔悴,纷纷上前安慰道:“将军为帝业复兴而亡,公子不要太过悲恸,此时振奋起来,带领族人复兴旧业才是首要啊。”   慕容冲疲惫的点了点头,道:“只是前几日听闻兄长死讯,一时太受打击,兄长在时,对冲甚是照顾,此时兄长已去,冲定不能让兄长带领的将士们无所归依,冲要替兄长完成他的夙愿,带领族人复兴我燕国。”   众人齐声道好。   慕容冲就这样接过慕容泓的棋局,承制行事,署置百官,而拜高盖为尚书令。   当慕容冲开始对自己的实力进行排查时,苻坚对姚苌的围困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姚苌的士兵已经损失大半,剩下的那部分也都没有了什么士气。   这日苻坚刚巡视完大军,正跟自己手下的将士,商议着要不要强攻,虽然姚苌的部队人数较多,但断水已经这么久了,人们都没了力气,强攻的胜算还是很大的。   只是秦国经过之前的几场战役,已是损失惨重,如今眼看姚苌众人就要被困死在营地,再专门派兵强攻,这损失太划不来了。   苻坚还在纠结时,外面来报了。   “陛下,下雨了!下雨了!”   下雨倒不稀奇,只是这雨下的很是奇怪,偏偏捡着姚苌的营地下,姚苌的营中水涨了三尺高,而营地外百步远的地方就只有绵绵细雨。   苻坚只能抚膝长叹:“苍天无眼!这是天要助那贼臣啊!”   这一场雨,不仅解了姚苌的大旱,还让双方的士气逆转了。   姚苌借势起兵,开始反击,击破秦军,俘虏了秦国数十位将领。   苻坚才从姚苌的追击下逃了出来,就传来消息,说是慕容冲已集兵数十万,直奔长安而来。      ☆、第六十五章   苻坚无奈之下只能放弃和姚苌的战场,带着人马迅速赶回长安。   但因自己的队伍到的太迟,只能先命自己的二儿子苻晖率军五万,出据慕容冲。   慕容冲和苻晖的队伍在郑县相遇。   第一次相遇就正面交锋,双方都没有吃到什么好处,但相对来说,还是秦兵的亏损更大些。   第一场战役结束,慕容冲带领着人巡视着队伍,正好有士兵压着人来找他,这人许久不见的平一。   平一刚刚追上慕容冲的队伍,兴奋的奔来,结果就这样被人架到了慕容冲面前。   慕容冲看着他,问道:“你怎么来了?”   “送,送信。”平一扬起一脸讨好的笑。   慕容冲摆摆手,示意让人将平一松开。   得了自由的平一,连忙狗腿的跑到慕容冲面前,从怀中掏出已被自己弄得有些皱褶的信封,交给慕容冲。   慕容冲看到信封上熟悉的字迹,脸上的神情缓和了一些:“说吧,这次怎么是你过来?不是有信使吗?”   听到慕容冲的话,平一的脸顿时耷拉了下来:“这不是都是因为公子嘛,夫人寄了那么多信,就收到两三封回信,每封信也不过寥寥几字,夫人实在放心不下,让我来看看公子有没有受伤,有没有生病,有没有遇到什么新欢……”   平一不满的嘟囔着,只是到最后一句话时声音突然放的特别低。   “什么?”慕容冲一时没有听清。   “啊,就是夫人十分记挂公子,怕公子忙于战事不便写信,让我来将公子的情况转告给夫人就好了。”   “你倒是越来越长本事了。”慕容冲的脸色冷了下来,说完便转身走了。   虽然平一的出现让慕容冲的心思被岔开了会儿,不过很快他的脑中就全是眼前的战事了。   “出来吧。”等到营帐中只剩下慕容冲一人时,慕容冲轻声道。   那个黑影又悄然的进入慕容冲的营帐。   “三日后开战,带两百人来即可。”慕容冲道。   “是。”那人领了命令又退了下去。   慕容冲看似神色不变的看着面前的书信,但其实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一想到他等了这么多年的一天马上就要到了,连他的血液都在沸腾叫嚣着。   三天的时间,转眼就过了。   双方在约定的地方列好了队,随时等待着吹响进攻的号声。   但是在慕容冲的队伍最后却多了一群人。   这些人都是女子,穿着彩衣,骑着牛,一手执长槊,一手拿着一个口袋,口袋中装满了沙土。   号角吹响,两军开始冲向彼此。   慕容冲大喝一声:“班队何在!”   于是这些女子统统驱牛前行,一边前行一边抖着手中口袋,一时间燕军后方沙尘漫天,不见队尾。   这一招着实让秦军慌了心神,他们以为燕军的人数众多,自己不占优势,再加上之前接连吃的败仗,秦军的士气瞬间就低靡到极点。   慕容冲带军冲在最前,他的一身白衣尤为现眼,没有躲避迎面而来的流矢,径直挥剑砍掉他们,直接策马冲入敌军队伍中,白衣不过片刻就沾满了鲜血。   这一仗,慕容冲赢的极其顺利。   秦军战败溃逃,慕容冲乘胜追击,继续向长安进军。   接到消息的苻坚,只能慌忙派自己的五儿子苻琳在灞上拦截慕容冲。   可是燕军此时士气正高涨,继续勇破秦军,这一次,连苻琳都被斩杀与战场上,苻坚又一次尝到了丧子之痛。   但秦军已经无力继续拦截,他只能既痛失亲人又痛失疆土。   慕容冲就这样带着军队继续前进,直达阿房城。   听闻慕容冲驻军阿房,随时都有进攻长安的危险。   这让苻坚辗转难眠,时刻都担心有人向自己来报,说那鲜卑贼人已杀来长安。   队伍接连打了两仗,虽说损失不大,但还是需要好好休整一番,于是慕容冲就决定在此地停留一段时间。   这一停,还接回了一个人。   纤阿坐在马车中,时不时揭开帘子看看外面,再没有往日那般繁盛的景象,一路上连行人都难见到几个。   “我们还有多远啊?”纤阿问。   “快到了,再行半日就到了。”在外面的赶着马车的平六答道。   纤阿的心突然紧张了起来,她和慕容冲已经快一年的时间没见了,这中间连他的音讯也大都是自己叫人出去打听来的。   而他寄来的仅仅两封信,被她时时拿起翻阅,虽然只有寥寥几句,但她却总能看很久很久。   分开的时候,希望这战争快点结束,能让他们早点相聚,可明明马上就要相见了,自己却像还未曾成亲那时一样紧张。   纤阿盼着,等着,这最后的半日时光,却似乎像过去的一年一样漫长。   终于,在长久的期盼下,太阳已在山后落下了一半,而他们的马车也已到了城门口。   守城的士兵得了信,检查了他们的通关信件后,就放行了。   马车驶到了一处宅院门口,停了下来。   纤阿从进了城门那刻,就更紧张了,她的手中拧着帕子,再不敢探出头去看外面。   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她忐忑的问:“我们是到了吗?”   “到了,下来吧。”一个声音回答道。   这声音她极熟悉,熟悉到即使隔了一年再听到,还是能认出来,那声音的主人是谁,熟悉到即使隔了一年再听到,她还是不觉得有一丝陌生。   但她却愣在那里不敢动了。   许是外面的人见她没有动静,便上了马车,揭开了车帘。   慕容冲揭开车帘就看见那个端坐在车上的姑娘,虽然表情有些怔愣,但还是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不曾有一点变化的模样。   他笑了,掩去刚才眼底的那点紧张,伸出手递到她面前:“下车吧,我叫人备了你最喜欢的饭菜,赶了这么久的路,累了吧?”   纤阿终于唤回心神,看到慕容冲熟悉的笑容,心底的那些紧张也散去了大半,将手放到他的手心,轻轻应道:“好。”      ☆、第六十六章   虽然纤阿这几日赶路饭食都不太好,但是面对满桌的佳肴,她却不敢放开了吃。   慕容冲看到她吃的极慢,问道:“怎么了?是不是饭菜不和胃口?还是赶路太累了?”   “啊,没有,很好吃。”纤阿连忙对慕容冲解释道。   “那我看你都不怎么动筷子?”   “我……”纤阿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双手紧张的纠结。   慕容冲将手覆盖到她正在纠结的双手上,她的两只手在他的大手下不敢再动,慕容冲轻轻的捏了捏她的手,道:“你在担心什么?”   心事被戳破,纤阿顿时愣在那里,不知道如何回答。   慕容冲也不再追问,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快点吃饭吧,他们说这一路你都吃的是干粮。吃完了,我陪你四处走走,我也只能在这两日多陪陪你了,后日开始练兵就没有时间了。”   “这么快吗?”   慕容冲垂下眼睑,掩过自己的那一丝不舍:“对不起,纤阿……”   “没事的,你能接我过来已经很好了,能见到你已经很好了,你有重要的事情去做,我又怎么能一直羁绊着你呢。”纤阿强扬起笑脸宽慰着慕容冲。   之后,两人便再没有说话,极其安静的吃完了这顿饭。   饭后,慕容冲陪纤阿在院中散着步,两人的脚步都很慢,怕太快就将这不大的院落走完。   纤阿牵起慕容冲的手,将自己的头靠着他的手臂。   慕容冲轻笑,展开手臂把她圈进了怀里。   “纤阿……”   “怎么了?”纤阿从慕容冲的怀里抬起头,看着他的脸。   “没什么。”慕容冲忍住了要说出口的话,转了话题:“你觉得这里怎么样?我特意让人挑的,虽然有些简单,但胜在安静舒服。你先在这里住着,等到战事结束了,我再将你接到我身边。”   “好。”纤阿答应道,也展开双手拥着慕容冲。   两人在院中立了许久,直到月亮升到当空,满天繁星闪烁。   “要进屋吗?很晚了。”纤阿问道。   “你累了吗?”   “不累。”   “那再陪我呆一会儿,我想就这样呆一会儿。”慕容冲将怀中的人搂地更紧了些:“纤阿,每次看见你我都会很高兴。”   “为什么?”   “不是因为你做了什么事让我开心,而是因为你是你,在经历这么多事之后,你仍是你,这件事,我想想就开心,就像,我也未曾变过。”慕容冲轻声说道,语气里有淡淡的愁绪。   “你也没有变化啊,就是有些黑了,有些瘦了。”纤阿说着,轻轻抚了抚慕容冲的后背,像是在安慰着他。   “我变了……”慕容冲轻轻叹息。   “在我心中,你一直都不曾变过。”   慕容冲轻笑,松开了环着她的双手,道:“我们回屋吧。”   房间里虽点着不少烛火,但烛火本就昏黄,照的事物都显得不真实。   慕容刚一时有些慌了,牵紧了纤阿的手。   “怎么啦?”慕容冲突然的动作让纤阿疑问。   “没事,就是突然间怕你丢了。”慕容冲灿然一笑,这一笑,让纤阿悬了一天的心终于踏踏实实的放了下来。   其实没有见面之前的紧张是她担心慕容冲对自己有了疏离,见面之后虽然放了心,但还是觉得慕容冲的一点不同,她说不上来,她只是隐隐感觉到,这点不同就像他之前剑法的变化一样。她虽然看不懂,但她知道他内心又有什么东西被改变了。   只是这一笑,让她觉得,即使他改变了,但他内心里属于自己的那部分,还和以前一样。   于是她也笑了,踮起脚尖,吻向他的唇。   慕容冲回应着她的吻,将她深深的拥入怀里……   他们回应着彼此的爱意,房间里的温度一点点在身高,衣裳也一件一件的掉落在地上。   “纤阿……”慕容冲在迷失的理智中呼喊着她的名字。   但纤阿却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他们在骤然的释放中紧紧拥抱着彼此,等待彼此的心跳慢慢平静下来。   这一晚谁都没有睡去,他们知道相聚的时间太过短暂。   纤阿的手指描画着慕容冲的脸,勾勒着他五官的形状。   慕容冲捉住她在自己脸上游走的手,握在手中,轻声道:“你会怪我吗?”   “为什么要怪你?”纤阿靠到他的肩头。   “你知道的。”   “我只知道我从来都不后悔。”   “若我万一,死在战场上了呢?”   “我与你……”纤阿的话没说完,就被慕容冲封住了嘴巴。   良久,放开她之后,慕容冲才开口道:“那就替我活下去,你不是想要一个孩子吗?我们的孩子,你怎么会忍心抛下他呢。”   纤阿不再说话了,她知道她没有选择了,慕容冲抱了必死的决心去打这场战役,而他都没有给自己一个选择的机会。   “会有吗?”纤阿问。   “会的,一定会的。”慕容冲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   第二日,说好要出去的二人,连屋门都没有出。   慕容冲原本就没有要出去的意愿,而纤阿比起出门,更愿意和慕容冲单独待着。   可一日的时间终究太短,尽管再不舍,可还是要再次面临离别。   慕容冲在纤阿醒来前,起了身,他怕看见她明明不舍可还是说没关系的样子。   这不会让他有离别的不舍,但会让他愧疚。   纤阿醒来后伸手去探旁边的位子,已经没有了温度,慕容冲已经离开很久了。   纤阿没有起来,就那样又躺了半日……   慕容冲回到了军营,一切如常的开始练兵,但这一日总是时不时的走神。   时间过得很快,快到炎热的夏天转眼就过完了,天气又凉了下来。   “我们在阿房停留的够久了,不能再等下去了,在冬天来临前,最好攻进长安城。”慕容冲对着坐在下首的几位副将说着。   大家一致同意了慕容冲的想法,想要尽快结束了这场战役。   于是,九月,燕国大军在阿房城停驻三个月后,慕容冲开始整军,准备进攻长安。      ☆、第六十七章   接到消息的苻坚,也赶紧命人带军,准备迎战敌军。   慕容冲的军队到了长安,将长安城围了起来,迅速的开始攻城。   秦军和燕军就这么直接交上了火,而慕容冲仍旧和往日一样,一袭白衣,不着甲胄,在万军中尤为的显眼。   指挥作战时,别的将军总是在军队的最后指挥着全军,而慕容冲却偏偏冲在队伍的最前面。   他骑在马上,手中的长剑收割着一个又一个秦军的生命,白衣很快就被溅满鲜血,而他手执长剑,面容冷峻的样子,就像来自地狱的修罗,连同行的燕军杀敌时都不免要跟他保持距离。   此时苻坚正在城楼上督战,第一眼,就能看见那个一身白衣染血的少年。   苻坚不禁叹道:“那人究竟是何人,竟然如此之强。”   只见那少年又杀了几名秦军,离自己更近了。   苻坚盯着他,没想到那少年也抬起了头,他的脸上有血,但丝毫不影响他不凡的容貌,反而添了一丝妖冶。见他的双眼也直直地盯着自己,苻坚突然想了起来,他的双手控制不住的有些颤抖,那个昔日与他同榻而眠,耳鬓厮磨的娟秀少年如今竟然亲日带兵杀到了自己城下。   他虽知道是慕容冲是将军,可他竟然没有想到他会亲自上阵冲在最前。   苻坚攥紧了拳头,怒骂道:“你们这些鲜卑奴才,枉朕昔日一片仁慈之心,如今非要跑到朕的城下送死,朕断不会再犯旧错!”   慕容冲将剑尖指向苻坚,答道:“正因作奴苦,今日才要取你而代之!”   说着慕容冲又落下了手中的剑,又是一名秦军的血飞溅在空中。   可城总不是那么容易攻下来的,双方僵持了半日,慕容冲才撤了兵,守在长安城外,将秦军围困在内。   次日,燕军军营来了一位秦军的使者,那人带来了苻坚的口信,以及一副锦袍。   那人将那副锦袍呈在了慕容冲面前的案几上。   慕容冲问道:“这是何意?”   使者道:“秦王陛下要臣代为转达,此为将军昔日衣袍,陛下以此衣袍为意,愿将军铭记昔日与陛下恩情,何故一朝忽为此变。”   慕容冲的怒火突然被激起,他从位子上冲了下来,一把抓住了使者的衣领,咬牙切齿道:“孤不知与他秦王有何恩情?”   说着,松开他的衣领,那使者因为慕容冲用力太大,跌在地上,慕容冲抽出腰中佩剑抵在他的喉间,道:“回去告诉你们秦王,孤如今意在天下,劝他苻坚早日看清局势,好顺应天命,束手投降,将我燕国国主送回,若如此,孤定会对他苻氏宽大处置,以还昔日恩情。”   那使者走后,慕容冲终是控制不住的将桌上的衣袍狠狠的扔到地上,对外喝道:“叫所有人做好准备,明日继续攻城!”   这一战,双方僵持了整整一个月。   这一个月,慕容冲的身上也添了不少伤,毕竟他总是冲在最前,又不披甲胄,难免会被流矢所伤,但好在都只是一些皮外伤。   今日慕容冲在换药时,那军医却似有意无意的嘟囔了一句:“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慕容冲听了他的话,问道:“怎么?军医有何计策?”   那军医似是没有想到他的话被听到了,吓的赶紧跪了下来磕头认罪:“臣只会行医,不懂行军打仗,一时糊涂,竟说出如此之话,将军大人有大量,饶臣一次。”   慕容冲皱紧了眉头:“你绝不是一时糊涂之言,有什么话就说吧,孤保证无论你说什么,都赦你无罪。”   那军医又磕了一个头,才颤颤巍巍的道:“臣听坊间传闻,倒虎山中住着一位隐士,名为王嘉,身怀异术,是半仙之体,能够通晓未来,若得此人,必能助我燕军大破秦人。”   慕容冲想了片刻,也没有给出回答,只摆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   那军医行礼退下了,从营帐一角的屏风后又走出一人,慕容冲对那人道:“查查这个军医,再去查查他说的那个所谓的隐士。”   “是。”那人领命。   慕容冲的眉头皱的愈发紧了。这事,绝没有这么简单,慕容冲心想。   在慕容冲得到这名隐士的消息后,苻坚和姚苌不知从哪里也得到这个消息,他们几乎是同时在查着这名隐士的下落。   很快,那边就传来了消息,说是这人被苻坚请进了长安城。   慕容冲听闻冷笑道:“看来也是徒有虚名罢了,秦人已成强弩之末,他既能知晓未来,就应择良木而栖,而不是自寻死路。”   而同时一封秘密书信从长安城里传了出来。   这是慕容暐的亲笔信,信中说明,他已和城中鲜卑族人商议好,要和慕容冲里应外合,助慕容冲攻城。   慕容冲看完信,心情却没有变好。   这的确是一个好办法,若他们此计能成,自己就可一举攻城,拿下长安,只是这方法,却不能让苻坚死在他的手上。   可如今,也唯有一试。   于是慕容冲回了信,和慕容暐商议好了时间日期。   十一月,慕容暐进了宫,求见苻坚。   苻坚很是疑惑,但还是接见了他。   只是他还没有开口,慕容暐就开口道:“臣罪该万死。”   苻坚更困惑了,道:“何罪?”   “臣弟慕容冲带军围困长安城,臣自听闻这个消息后就深感痛心,陛下一向待我鲜卑族人宽厚,尤其对臣弟,更是宠爱,臣弟忘恩负义,不念陛下恩情,竟起事行谋反之罪,臣痛心疾首,深觉也是戴罪之身,特来向陛下请罪。”   “呵。”苻坚冷笑一声:“他的罪与你何干?”   慕容暐又磕头道:“陛下宽厚,不计臣罪,臣却不能心安。犬子明日婚宴,臣为表歉意,特请陛下屈尊至寒舍喝杯喜酒。”   “既是令郎大喜,朕自当亲临。”苻坚答应道。   “谢陛下。”慕容暐行了礼退下了。   苻坚虽心里有惑,可还是决定要看看慕容暐究竟要作何动作,才答应了他,只是第二日,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苻坚就没有去了。   过了几日,苻坚才知道,这场雨,救了他一命。      ☆、第六十八章   “那慕容暐已和一众鲜卑人串通好了,他们是想乘陛下到他府中时,夺取陛下性命起事,这事他与那慕容冲早已串通好,要里应外合啊!”   苻坚闻言大怒,他颁了一道旨,将长安城中那一千多名鲜卑族人,不论男女老少统统处死。   一时间,被杀死的鲜卑族人尸体被摞成小山,长安城里一边腥风血雨。   或许到了此刻,苻坚才终于明白了对敌人的仁慈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他才彻底收起了心中那点身为帝王多余的善良。   就这样,在杀戮中这一年走向了尾声。   眼看着新年就要来了,苻坚却丝毫都高兴不起来。   长安城也再没有往日那般在春节里张灯结彩的气氛,反而即使在这样的节气里,仍旧是一片凄凉之景。   慕容冲封城三个多月了,城中的屯粮,越来越少了。   过年的时候,城中闹起了饥荒。   苻坚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城中的将士要吃饭,城中的百姓也要吃饭,可连皇宫的粮仓也都快要见底,还如何能支撑下去。   可这年,到底还是要过的。   正月朝会,苻坚设宴款待群臣,这些臣子再没有往日的君臣之礼,个个在宴会上狼吞虎咽,还有一些藏点吃食在衣袖中,好拿回去给家人分着吃。   苻坚看见这番景象,内心只剩下凄凉,原来秦国的繁华似乎还在眼前,怎么今日就变成了这副景象了呢?   苻坚忍下心中酸涩,一杯一杯的灌着自己酒。   “景略啊,朕若是牢记你离世之言就好了,朕真是枉为天子啊!”苻坚在心中说道。   群臣在下面只顾面前的食物,而高台上的天子,却一杯接着一杯的灌醉自己,这副场景,不由的让人心生悲哀。   相比起城里的愁云惨淡,长安城外可谓是一片张灯结彩了。   慕容冲刚刚为慕容暐发丧,拖称受遗即位,正好迎来新年,这新帝登基跟新年撞在一起自然是要大张旗鼓的布置了。   阿房宫中,慕容冲一步一步登上象征着帝王的位子,当群臣跪在他的脚下,高呼着“吾皇万岁”时,只有慕容冲知道,他想要的绝不只是称王,绝不只是燕国的王,他要的是,那个至今仍然在秦宫中完好无损之人的性命,他要的是让那人看到,他如今站在这高地之上,是和他苻坚一模一样的王,他日,他将会是击败他的王。   慕容冲称帝阿房,改元更始,史称为西燕。   这个少年,从昔日的娈童,到今日的帝王;从昔日他人枕畔之人,到今日高台之上振臂高呼的王,一切,都不一样了。   慕容冲知道,他变了,这十几年的平静日子他早已过够了,战争,或者说是杀戮,已成为唯一可以让他平静的东西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人。   慕容冲站在高台上,眺望着秦宫的方向,而珠帘挡在眼前,让他的视线有些浑浊。   登基仪式结束,当人潮褪去,热闹散去,整个皇宫又变得空旷寂寥起来。   这皇宫中曲曲折折的走廊,相仿的建筑,有时会让慕容冲变得恍惚,以为又回到了秦宫,回到了年少的时候。   他加快了步伐,他知道一定有人在那里等着他,看到她,他就会好很多。   纤阿在登基典礼前,已经被慕容冲接进宫中,但她始终不习惯这么多礼节,所以他让她避开了很多事情。   纤阿果然还没有休息,在灯下静静的织着衣物,等着他。   慕容冲不由的心中一暖,还没等纤阿反应过来就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看到她受惊的样子,慕容冲很是开怀的大笑。   纤阿佯装生气的要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去,却被慕容冲拦腰抱起,纤阿不敢再动,任由慕容冲将她放在床上。   “大典这么快就结束了吗?”纤阿问。   “忙了一天了,还快?”慕容冲说着坐在床边,道:“帮我揉揉肩吧,有点累。”   纤阿倒是乖巧的坐了起来,一边帮慕容冲揉着肩膀,一边和他说着话。   只是话还没有说几句,便被那人重新按倒了……   年很快就过完了,两人还没有温存几日,慕容冲便又从阿房宫中搬到了长安城外营帐中。   秦燕双方的战争,又重新打响了。   这一次,双方战争僵持了更久。   二月,慕容冲遣将夜袭长安南门,突围进城后,却被窦冲率军击败,被杀死的一千多名燕军被饿疯了的秦军分尸而食。   三月,苻坚大破慕容冲于城西,追击败兵直至阿房。   而后慕容冲又亲自带兵攻打骊山,将秦军击败,于此同时燕军征西将军慕容永又斩杀秦军大将一名。   苻坚大怒,派精兵两千五百万乘慕容冲不在燕军主营,直接杀入燕军军营中,斩杀一万多名鲜卑人。   五月,慕容冲亲日率众攻城,苻坚也在城墙上督战,这一幕,与他们去年第一次重新见面那时的情境极其相似,只是这一次,没有人再对着对方喊话,他们的心中都有恨,只是在对战中有时会看对方一眼。   有一次,他们对视了,苻坚皱紧了眉头,而慕容冲却突然灿然一笑,妖冶至极。   苻坚突然骂道:“妖物!妖物!朕当初真是瞎了眼了,怎么会看不出这个妖物呢!给朕弓箭!给朕弓箭!”   苻坚急急问旁边的人要来弓箭,瞄准了慕容冲的身影。   慕容冲抬头,看见了苻坚对自己搭弓瞄准,反而停了下来,直直的看着苻坚,苻坚有些紧张的咽了口口水,放了箭。   慕容冲没有闪躲,箭羽划过慕容冲的脸颊,留下一道血口。   慕容冲冷笑道:“看来陛下箭法也不过如此。”   说着,双腿夹紧马背,身体侧向一边,夺下了一个秦兵手中的长矛,将那长矛朝苻坚掷去。   苻坚身旁的士兵连忙上前拉开了苻坚,躲过飞掷过来的长矛。   慕容冲不再管城墙之上,重新拿起剑……   这一战,足足打了一日,直至夜晚视线太差,双方才收兵。   而这一次,双方的损失都很是惨重。      ☆、第六十九章   慕容冲的衣服已经见不到一点白色,那干枯的血液已经变成暗红色,还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他就像是刚刚中地狱中爬出的修罗,浑身透露着杀气,连自己的士兵都不敢上前靠近。   回到营帐中,慕容冲脱下衣物时疼得他眉头紧皱在一块,因为有些伤是上午受的,扛到现在,伤口早和衣物粘结在一起,军医处理伤口时,听到慕容冲接连的吸气声,手中更是颤抖的厉害。   相较慕容冲而言,苻坚虽然也受了些伤,但因为他有甲胄护身,伤势并没有大的影响。   但双方都需要一段时间去准备下一次战斗。   眼看这一年都已过半,长安城中再没有粮草,接连的损耗实在让整个秦军都无比的低靡。   而一句流行起来的谶言“帝出五将久长得”让苻坚看到了一点希望。   当人处于绝望的边缘时,对于任何一点希望都会怀着无比坚定的信仰,并让你为其愿意倾其所有。因此苻坚觉得这是上天对自己的指示,只有自己能够到长安西北的五将山,就可以让秦军渡过此番劫难。   于是苻坚命太子苻宏留守长安,而自己带兵将前往五将山,沿途收兵运粮,以求挽救战局。   六月的一天,苻坚带着数百骑兵,突出重围,向西而去。   一路上苻坚联系了数个州郡,相约初冬共救长安。   也看见了阳光下格外鲜艳的景色,因为无数血肉的浇灌,这土地似乎比以往更为肥沃。苻坚在烈日下眯起眼睛,但策马的速度并没有减慢,每一天都离五将山更加接近。   七月,苻坚终于到达了五将山。   可五将山并没有给他任何指示,这座山和任何一座其他的山没有任何区别。   苻坚无奈的叹了口气,命人扎营。   而他在这山顶负手俯视着,苻坚隐隐的知道,其实到了五将山也不会带给他什么,不会有天神相助,也没有高人在此,或许更不会拯救长安城的危机。   但五将山对他而言,曾经是希望,是一种精神寄托。突然之间,这个希望破灭了,苻坚有一些束手无策。   一阵喧哗声响起,等他回过头时,就看见了一群穿着姚苌军队衣服的士兵慢慢的围了上来。   数千名士兵身后,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五将山,距姚苌的军队很是接近,他当然不会错失这个机会。   苻坚看着姚苌慢慢策马靠近,他突然释然的笑了一下,随意的坐在一旁的巨石上,不管自己身边那些逃跑的士兵,只对着那留下的十几人道:“朕有些饿了,取些酒食来吧。”   待姚苌到队伍最前,就看见苻坚一边自在的饮酒,一边赏着景,面上没有半分惧色。   姚苌道:“王上真是好雅致。”   苻坚轻笑:“如此美景,倒是比长安城整日的黯淡让人高兴许多。”   姚苌走上前,将手中的剑放在苻坚脖子上,嗤笑道:“既如此,不如让我带秦王看看我军中的风采,怕是比这五将山的景色更好。”   一个月后,姚苌求传国玉玺不得,将苻坚缢杀于新平佛寺中。   帝出五将久长得。帝出五将,姚苌得。   这个带前秦走上顶峰的帝王,就这样将自己的亲手筑建的国家一步一步带上灭亡的绝路,而自己也死于曾经深信之人的手中。   他终其一生想要实现的统一梦想,也是带他走向死亡的噩梦。   或许在苻坚看着那些姚苌的士兵围上来时,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即将死去;或许在死前,他看见自己一生中的一幕幕,也不免唏嘘一声。   苻坚被姚苌俘获并缢杀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长安城。   秦军本来就艰难的守城战,更是再也撑不下去了。   苻宏无奈之下只能弃城而逃,辗转逃亡晋国,就这样,原本称霸北方的前秦,彻底消失于历史之中。   秦军弃城而逃,燕军自然入主长安。   当城门被破开的那瞬间,慕容冲策马冲在最前,身后的燕军嘶喊着冲上来,砍杀着落后的秦军,还有无数没有逃走的百姓。   屠城,就花费了半日。   慕容冲冷眼看着那些百姓在士兵的刀下被砍杀,听着他们的惨叫哭泣和求饶,而士兵们早已杀红了眼,他们不管不顾的宣泄着自己的痛苦和疯狂。   战争改变了每一个人,而杀戮让人迷失。有时候死去的人,反而更加幸运。   偶尔有一两滴鲜血溅到他的脸上,慕容冲抬手拿衣袖擦拭,可他的衣袖已经满是血污。   慕容冲带着自己的军队,入主秦宫,迁都长安。   当他一步步迈上那个至高的皇位时,感觉自己的心也在一点点死去,他不知道是为什么。或许复仇是支撑着自己活到现在唯一的动力,那么现在,苻坚死了,而自己斩去了秦国最后一点生机。   那算是大仇得报了。   那接下来要如何活下去呢?   带着这个满是屈辱的身体,慕容冲突然发现自己一步都迈不出去了。   “皇上,皇上……”身边的将军小声提醒。   慕容冲回过神来,继续向前走着。   等到他迈上最后一个台阶,回身俯视着众人时,众人纷纷跪倒,高呼着“万岁”。   一声一声,震耳欲聋。   可慕容冲知道,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只想报仇,或许在报了仇的最后一刻,他可以身死沙场,但是他没死,他成了王,他在这个原本带给自己无数痛苦的宫殿里成了王,取代了原来的那个人。   那个人死了,却没有死在自己的手上。   慕容冲抬了抬手,众人站起身。   他没有再多看一眼,安排了大致事情,便转身走了。   那些宫人迅速的跟在他的身后,他们中很多人昨天还侍奉着秦人,今日他到了,他们便俯身跪倒在他的脚下。   宫人手脚麻利的换下所有秦王曾经的布置,努力的不去触怒新任的帝王。   慕容冲看着眼前的秦宫,已经想不起来它曾经的样子。   慕容冲这才觉得,原来那些往事,真的过去了很久……      ☆、第七十章 最终章   慕容冲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宫殿,想起了一位故人,他的阿姐。   “听闻之前苻坚大肆屠杀长安城中的鲜卑人,可有何人生还?”慕容冲叫住一个正要从他身边退下的宫人,问道。   “整个长安城内的鲜卑族人都没有逃脱……”那宫人跪在地上,颤抖着回答着这个问题。   “那么,是死了吗?”慕容冲的自言自语轻喃一句,接着问道:“那些尸首呢?”   “都被掩埋在长安城西边一座山上了。”   “罢了,下去吧。”   宫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逃出门外。   慕容冲摇摇头,不让自己再想这些事,早就已经决裂的人,还有什么好去拜祭的呢。而内心又觉讽刺,即使深受宠爱又如何,还不是被斩于刀下,最后连尸身都要同几千人堆在一起。   宫内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战争的冲击,宫人们做事仍然有条不紊,天色刚刚暗下来,走廊上一个个的灯笼就被点亮,慕容冲站在长阶上,看着远处的火光一点接一点的闪烁。   有一种巨大的痛苦瞬间涌了上来,压抑着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良久,他才找到自己的知觉,才听到耳边聒噪的蝉鸣。   返回屋中,宫人们规矩的垂首站在两边,案几上是堆积的信件和公文。   慕容冲叹了口气,走到了案几前,处理着自己堆积的事件。   在一堆书信中,一个很熟悉的字体映入眼中,慕容冲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或者说他才明白他对纤阿的感情究竟到何种程度。   当他明白过来时,想到纤阿对自己的真心,不免会觉得愧疚,她想要自己注定是给予不了的。经历了那么多事,慕容冲才知道,那一直试图掌控自己的血腥和杀戮,本来就是刻在他骨上的。   对他来说,纤阿这么多年都不曾改变的东西,更像是对自己的一种安慰,这种安慰能让他暂时平静下来,可是现在,慕容冲不想要这种安慰了。   所有的东西都改变了,秦国亡了,苻坚也死了。   他是成功了啊,明明是成功的报仇了,可是唯一支撑他活下去的复仇不存在了,所有的痛苦又重新回到自己的躯体上,他身体上所有的伤口似乎都在隐隐作痛,一遍又一遍的提醒他,所受的耻辱永远都不可能被抹去。   所以这安慰突然之间变得可笑之极。   慕容冲到底没有看那份信,他将纤阿留在了阿房宫中。不想让她在这长安城中,看到自己曾经的影子。   许久,终*。   第一天的朝堂,稍显混乱。   有人说道既然秦国已破,他们应该回到燕国的故土去,不应该再呆在这长安城里。   一言既出,立刻得到了很多人的响应。   他们本来就是被慕容冲已复国的名义征集来的鲜卑族人,现在战争胜利,他们理应回到自己的家乡去。   慕容冲不动声色的摆摆手,让他们安静下来,道:“此事甚为重要,要从长计议,况且就你们这么吵,能吵出结果吗?”   众人安静了下来,终于不再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开始商讨下个问题。   而慕容冲仍旧在想着这个事,他自然是不愿意回到邺城去,慕容垂已经在邺城重建了燕国,若是自己要去凑这个热闹,要么是自愿归顺,要么兵刃相向。   自愿归顺,慕容冲当然是不干的,他为了拿下长安城付出了这么心血,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国家,若是自愿归顺,就只能沦为别人的刀剑。而且邺城里的那些人,大都亲自看见他那屈辱的过去,他们对自己都是轻视和不屑。   兵刃相向,慕容垂的军功自然是鲜有人敌,慕容冲自知不是他的对手。   长安城自然是最好的地方。   可是他想留,他的手下却不愿意。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无比的期望可以回到家乡。   因此这件事,一拖就拖了几个月,一直拖到这一年结束。   过了年,慕容冲下面的人终于忍不住了,他们一齐找到了慕容冲,说道:“鲜卑族人历代都在黄河以北生活,族人集中关中,一为解救燕国先帝和亲友,二为报亡国之仇,如今,秦国已破,陛下何故盘恒关中?臣数日思索,愿陛下带我族人重返家乡。”   慕容冲也明白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拖下去,直接道:“回邺城?如今邺城已被叔父占领,有你们容身之所吗?为了长安之地,我们牺牲了多少将领和士兵,就这样不顾他们的性命,丢下这里回到邺城吗?”   “可长安终不是久留之地啊。”   “不必再说了,朕意已决。”慕容冲说完,便拂袖离开。   这些人仍然站在原地,相互看着,良久,他们之间默契的达成了一个协定……   那是长安的二月,天气还是有些冷,慕容冲从温暖的棉被中起来,旁边的宫人立刻为他披上衣服,他自从报了仇之后就再也没有拿过剑,感觉连身体都很快的虚弱了起来,早晨的凉风不禁让他微微颤抖。   收拾完毕,到了朝堂之上,却没有人再跪下高呼“万岁”,他们都配着剑,立在下面。他能看见宫殿外,站着甲胄完全的士兵。   慕容冲没有慌乱,自然的在那张象征至高权利的椅子上坐下,冷笑着道:“你们可知宫门内,除一等侍卫外禁止带兵器。”   一个人站了出来,道:“那是陛下定的规矩,若陛下驾崩了,这规矩就不复存在了。”   慕容冲冷笑:“果然,弑主一次的人,定然不惧第二次。”   慕容冲始终没有站起身,那些士兵拥了进来,将空旷的宫殿立刻占满。   左将军韩延挥了挥手,几十名士兵立刻冲到高阶之上,将慕容冲按在椅上。   慕容冲不满的皱了皱眉,道:“你可以叫你的人松手了,朕不喜欢他人碰朕,并且朕也没有打算干什么。”   韩延又摆了摆手,那些士兵松了手,却仍然站在慕容冲旁边,一手握着腰侧的剑柄,提防着慕容冲有所动作。   可是慕容冲始终没有什么动作,一直到韩延将冰冷的剑刺入他的腹中,他都没有动……   随着血液的流逝,慕容冲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渐渐失去温度,他看着那些人拿着他的玉玺,看着他们拥立了新的王,看见远处天空上不停盘旋的鸽子,他还看见了十多年前的自己,还是少年模样,怯懦的跪在下首,低垂着头……   “抬起头来。”有个声音说。   那少年慢慢抬起头。   慕容冲再也看不见了……   三年后   在天下都处在此起彼伏的交战中,无数百姓名不聊生,只有一个偏远的村庄,仿佛与世隔绝般的平静。   一个女子做少妇打扮在田间劳作,但是她的面容还是如同少女时一般年轻。   似乎是累了,她停下来擦了擦汗,看着田埂边那玩着泥巴的男孩,男孩大约三四岁的样子,头发扎在脑后能清楚的看到精致的五官,认真的样子显得有些冷冷的,像极了他的父亲。   男孩似乎感觉到母亲的注视,抬起头看着那女子甜甜的笑了,道:“娘。”   全-文-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